“老师他……分明是被幕府下令杀害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这个家伙确实是人类不会有错。然,血红的双目却不像是人类所有,银发夹杂着怒气化作白色鬼火在燃烧,包含着激昂的、足以割痛皮肤杀意。正与那白银的夜叉如出一辙,。想到这里,高杉不禁感到非常愉快。
草迷宫
还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老师曾讲过这么一次经历。
『包裹在深岳林木之中有山路,形同兽道。行走其间不知时间流转,不闻鸟鸣兽吼。终末,视线豁然开朗,再回头已经翻越高山数岭。』
现在银时毫无疑问地是误闯了老师口中的妖怪小径。
那时狐妖没有回答银时的质问。在粘稠难耐的沉默中对峙了不短的时间,他终于讥讽道“不拔刀吗?如果现在拔刀,正好可以送你和那屋子一起变成K灰”,说着就头也不回地抽身离去。
说是离去,背影却没有消失无踪。银时一头热地追上去,回过神来已置身此地。
这里没有半分山林应有的熙攘生息。头顶一线窄长的天空,脚下碎碎K土却不见落叶,加上障壁般的绿林,就是这里的全部——寂静得时间也忘记要行走的风之甬道。
过去或许也有过类似经历,在长长的迷宫中漫无目的地追寻一个熟悉的影子。是梦还是幻觉已不重要,驱使着银时拼命追逐至最后的不是迫切想寻到答案的焦虑,而是温暖的触感。像一幕长轴画景,又像是难忘的气味,叫人安心、怀念,又有淡淡的哀伤。清醒之后却难再忆起。
直到山林一齐朝后方收拢、将完整的画轴展开,银时才明白自己莫名其妙不顾后果地追着狐妖到了这里,以及自己在梦中看了无数次的幻景,它们都名为乡愁。
——卧在眼前的故乡小城,依旧和记忆里一样恬静。
“……如果这是玩笑未免也太恶劣了。”
像是回应银时的自言自语,狐妖仰头轻描淡写地瞥他一眼,再次向前奔去。银时也不清楚自己在那条诡异的迷宫里走了多久,从眼下的光景判断,现在已近日暮时分。将颅骨郑重收纳在双臂中的狐妖的身影已经越走越远,越来越小,好像只是一个遵从归巢本能的稚子而不是刚刚才一脸欢乐地烧掉别人屋子的凶恶妖怪。
归巢本能……对现在的自己而言还真是讽刺。
要踏出这一步吗,还是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回过头去吗。仅仅踌躇片刻,银时握住腰间的K刀紧跟上去。
所幸狐妖选择了町外的郊野小路,这个时间农人们早已回家准备晚饭了——向城町和农舍的方向看去,可以见到错杂排列的炊烟——于是沿途没碰到多少人,熟人更是一个没有。
终点是城东尽头,紧邻海边的小丘。记得这里确实是有间神社吧。
拾阶而上,没几步就看见了气派的鸟居。虽然大气的深红被时间冲洗得有点褪色,它高高在上俯视攀阶者气喘吁吁的姿态则一点没变。
“为什么这条台阶还是这么陡,就没有人觉得不合理吗。以及走在前面的同学你不能再慢一点吗!”这种接近六十的倾斜度已经是一种试炼了吧!
银时心中与口头一起发着牢骚,换回狐妖一个俯下的嘲笑:“和看上去不同,莫非你是体能废柴?”
他眼前的景色猛地开始恍惚。曾经也有个让人火大的家伙用同样的脸、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口吻、在同样的高度讲了同样的话。那次,三个人还是被人称作死小鬼的年纪,他们偷跑到神社山顶看新年第一个黎明。结果第二天就感冒的人还不就是高杉你吗——银时默默向不在此地的某人进行冥想吐槽。口胡在这之前,重点是为什么自己就活该被同一个不符事实的台词嘲弄两次。
踏上最后一步台阶,迎面拂来了熟悉的风。带着盐味、沉重有力的潮风,那咸涩的气息一下子浸泌全身。没有什么符号比气味刻在脑中的痕迹更鲜明,如今每一寸皮肤都从方才迷失时间的朦幻中清醒。
——我回来了。
银时发现这是种奇妙的感觉,他并不觉得慨叹良深,也没多少伤感。反倒是流浪时不曾有过的孤独与空虚突然化成眼前这安歇在山丘上的无名神社,差点在一念之差间被它吞噬。
老师已经不在了。
这个名为故乡的小城其实比想象中更陌生,因为松下私塾早已被付之一炬。
之后又再失去了很多,很多。最后连高杉也失去了不是吗。剩下的只有这柄长刀伴随自己以世界为家。只是当世界缩小成故乡这个大小时,却连自己的立足之处也难寻到。
视线摇摆着捕捉到无名神社和屋旁那株老梅树,以及高杉的背影。不,那不过是正巧长得像那家伙失散双胞胎的妖怪而已。
终究这里也不是自己的归所。
心底覆了一层轻薄的失望,银时僵着一对死鱼眼漠然注视着视线所及的范围。但很快死鱼眼就不可抗力地睁得像捕鱼的熊。
狐妖手中飘出一抹金色鳞粉似的东西——更准确的说,是他刚才还小心抱在怀中的颅骨,像是为落日的灼红所火化一般,飞灰落在了梅树之荫。
“喂……这到底……”
银时话到嘴边又自己咬住,反正继续问下去也就是再被嘲笑一次缺乏理解力,又不是每个人类都和某个戴假发的家伙一样大脑负责接收宇宙电波,谁会明白半夜碰见的妖怪和自己恩师的来龙去脉啊。
正在他苦苦构思一个听上去应该比较有内涵的提问方式时,狐妖自己开口回答了。没有看向银时,只是眼神略远地看着梅树,回答他:“这个地方,嗯……用人类的想法来说,可以算是墓碑吧。吉田松阳的墓碑。”
“呃?”
“之前我答应过,要带他回来。前些日子去探望他的死地,那里太煞风景,让我觉得很不愉快,就顺手烧了,然后带他逛逛有趣的地方。”讲到此处,狐妖唇角稍稍吊起一个歪曲的弧度,那笑容个让银时背脊颤了两颤——这么说来上次的江户发生的千住小原大火是这家伙干的吗——可随后,狐妖又再恢复了取回颅骨时的柔软表情,“虽然看了上百年早就看腻了,唯有日暮之景不会让人厌烦呢。”
“是吗。”尽管狐妖刚刚说什么上百年让听者感到意义不明,银时还是挠挠头老实地接话,“我比较喜欢日出。特别是刚被一百零八次钟声清洗过烦恼的新年第一轮红日,看了绝对不会后悔的壮绝美景哦。”
狐妖闻言,回头正视银时。他的翠绿眸子与高杉别无二致,留得稍长的K发细细搭拢在他左眼前。从夕日与潮汐纺成的暮紫天盖中看去,瘦小的骨骼构建成的身体像是融化进了余晖,让人想用力拥住——也许这样就不会再失去了。
可惜这都是错觉。
已经失去的东西是早已失去的。
“你的名字是?”
“哈?问别人名字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吧。”
“妖怪也有这些繁文缛节吗,我是坂田银时,好啦,你的告诉我。”
“我的名字可不会随便告诉人类。”
“不会吧!!!只有名字而已何必那么小气!!!”
“名字是重要的东西。”狐妖又再咬住烟杆,不爽地皱了皱眉,终究还是开口,“不过,吉田松阳曾说,我和他的一个学生长得很像,他一直用那个学生的名字称呼我为高杉。”
2009.03.10
后记————
据说松荫神社(好像确实是这个名字)的坡道确实很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