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啦。
神社侧屋的拉门洞开,探首而出的是一个浓妆的山姥…不,大概只是长相有如山姥的老妇罢。没花多少时间她就理解了现状,圆睁两眼指着那个与白夜叉神貌无异的迟钝男人——
“银时!你小子终于回来了!?”



 

彼の世






夕日终究恋恋不舍地沉入天际,物怪行乐之时到来。
贵为火司的狐妖之长历来与闲闷一词无缘。赏云樱,狩红叶,拨山岚,踏新雪,兴致来了还会混迹人群之中游戏一番。高杉相当擅长自得其乐,也非常享受这一点。

但,今夜似乎是难得一次例外。
他现在的心情实在不能称作不错。
懒洋洋地盘坐在老梅树最高的枝条上,时而像只幼狐一般烦躁地从喉咙深处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吼。远远地望见一伙小妖正随着青行灯到处掺合百鬼夜话,恍然想起盂兰节快到了,但依然不觉得精神振奋,最终还是闷闷不乐地与明月大眼瞪小眼。

现在想来,当时的挑衅果然还是太轻率了么?可却是没想到那个男人能一直跟随着自己穿越了“路”,最终到达这里。而且拜那张蠢脸所赐,原本以为早已风化的记忆也醒了过来。
——这可真是叫人火大。




“啊哈哈哈,好久不见晋助极恶纵火犯的可怕表情,真叫人怀念。”
万籁俱静的神社半空突兀地回响起没神经的爆笑,格外吵耳。伴着硬木屐踩在石头台阶的咔嗒咔嗒,有人笑着登上山顶,分明是夜半却戴着墨镜,分明是夏天却穿着大红的长风衣脖子上套着围巾。

“好久不见你这身品味怪异的打扮,但一点也不觉得怀念。还有啊辰马,说了多少次不要在有人类出没的地方随便把别人的名字讲出口。”

“汝刚刚也讲了吾的名字吧?”

“你的名字被人类知道也无所谓。”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可以哭吗?”

确认来者之后,高杉突然觉得刚刚为止都还为之气结的事和眼下这个棘手的家伙比起来实在太过渺小,不由得长长叹气。随手将被自己淡薄的杀意吸引来的狐火搓成金色鳞粉,抹撒在烟管中。

“那么,你来干嘛?”高杉吐出一口轻烟,虽然是愿意进行对话,但完全没有从树上下来的打算。

“听汝家的可爱晚辈说汝又跑出去游玩,吾在汝喜欢的东海道找得可辛苦,还有山城国,整翻了个遍。没想到……”被称作辰马的红衣男子顶着茶K的鸟窝脑袋在神社里闲步走起来,用颇带些怀旧式的爱惜的碰触轻轻拍了拍神社前堂的大梁,“没想到汝还是回到这里了。哎呀哎呀,台阶走得好累,哈哈哈哈。”

“哦,辛苦了,如果你还有半分身为龙神的自觉,就换个登场方式,乘着海啸冲到这里之类的。”

“晋助汝真会开玩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杉眯长了仅余一只的翠绿兽眼。辰马藏在墨镜和笑容背后的真意依然难解,想了一会,他放弃继续解读,很没礼仪地从树枝上垂下一条腿,看似放松了戒备,而折射出墨绿色钝光的眸子仍旧仔细打量着走进神社本殿的辰马。

本殿的神龛上了四重锁,辰马毫不在意,轻轻一抹铁锁就纷纷滑落在地,发出当啷当啷的抗议。
这是间狭小的神社,尽管不知何时为了住宿、仓储用而扩建过主屋,真正发挥神社职能的本殿却窄小得像乡间路畔为地藏像修建的避雨小庙。与本殿的简陋不符,深藏于神龛中的御神体是面做工精巧的镜子,不知是因为没有宫司的管理还是别的原因,作为神体的镜子斜上方有一处深深的龟裂,镜面遍布尘埃之余也早已浑浊得映不出任何东西。

辰马伸出手正准备擦去神体的灰尘,手腕立刻被什么东西击中——是琥珀烟口的烟管。
回头看去,高杉已无声无息跃下梅树,对辰马抬了抬下巴示意不许再碰。卷毛的龙神苦笑地揉着自己被砸青的腕关节:“用那种东西砸人很危险的,要是砸到手以外的地方该怎么办。”

“不许碰那东西,下次再出手就用这个来砸了。”幽紫色的一簇狐火伴着话音闪了几闪。

“啊哈哈哈哈哈,晋助个头虽然小但腕力真大啊。”

“你想死的话现在立刻马上送你一程。”
尽管足足矮了对方大半个脑袋,高杉仍是毫不顾忌地踏步上前一把揪住再次把目光落向神龛的辰马的领口,用力拉回他的视线后,压低声音如同威胁一般,“虽然不知道你又想做什么,但不准碰那玩意儿!无论是谁,靠近它的家伙都要连四魄一并烧作K灰。”

眺望着高杉因露骨的杀意而扭曲的表情,辰马温和地笑道:“就算汝已经忘记这镜子究竟是什么?”

“没错。”

“就算只剩下汝独自一人也要继续守在这里?”

“…………不关你的事。”

“但这次却带回一个和白夜叉长相神似的人类男人喏。”

“你是跟踪狂么?”高杉眼角跳了一跳,聚集在他身后的狐火像是泄气似的散去了一角。

“啊哈哈哈,天大的误会。是沿路的木灵们讲的。”

“哈?”

辰马伸出食指指着参道两盘茂密的树林开始傻笑:“它们见汝重回此地都兴奋得很,吾问路时它们把所有八卦细节都告诉吾了。”说着拍了一把高杉瘦小的肩,“太好了,晋助,虽然过去很多年,汝还是这么受欢迎。”

略微想象了一下木灵们现在正在八卦的内容,高杉不由得感到眼前一K,顺势丢开了辰马的围巾,再一把抓回对方替他捡起来的烟管,不快地回答:“是那男人自己跟来的。”

“汝没听说过巧合的背后会有更多的意义吗。”

“什么意思?”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话说回来,从白夜叉说想要变成人类起又过去多少时间了?”

“谁知道,反正不会比这东西丢得更早。”高杉干涩地嗤笑道,随手抚摸着绷带下的空洞。

辰马拍拍高杉的脑袋,没等换来不满的视线就伸着懒腰大大咧咧走出殿外,此时东方初露鱼肚白,夜将明,大地的主宰权正要从妖怪手中交换至人类。

“不好。忘记了!!”突然想起一件被遗忘到宇宙虫洞另一端的大事,辰马开始慌乱了,“天亮前不回去会被陆奥处刑的!”

“……哦,那个口音和你一样奇怪的宫司吗。”高杉不关己事地随口答复。这年头被宫司管制成这样的家伙不值得同情。

“来,拿好,这是沪城的土产烧酒。吾该走了,下次再一起私奔去伊势玩。”
慌慌张张摸出盛满酒的葫芦交给高杉,正要慌慌张张离去的辰马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身拍拍高杉的脑袋,“马上要到盂兰节了,听说这里今年终于要举办祭典了,包括盆舞在内喏。”
眼看着高杉脸色阴沉起来,辰马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这次郑重其事一字一句道:“汝说只烧掉靠近镜子的人,是吧?倘若汝还是要对祭典的人群下手的话,再封印汝一次,吾也不会嫌麻烦的。”

“哼,这算是威胁吗?”高杉轻蔑地向山下城町的方向看了看,挑衅地哼笑,“他们会不会自己找死那是他们自己做的选择,我只做我发誓要做的事。管你是把我封印到树里也好,撕成四片扔到海里也好,尽管放马来。”

“唉,晋助是个倔脾气呢。啊哈哈哈,这次也是无功而返。”辰马苦笑着离开,眨眼间,天边的云雾已将他修长华美的龙身隐没得严严实实。




高杉目送着旧识远去,拔开木塞喝了一小口——哦,这确实是值得跑遍东海道也要送到的好酒。
不经意间,灼目的光横扫过他的眼睛,这才发觉太阳正在竭力挣脱地平线的枷锁想要攀上穹窿。斜靠在老梅树身上,高杉发觉今夜总在计算流逝的岁月,不由得自嘲起来的同时,名叫银时的人类的话又在脑中响起——这里的日出是看了绝对不会后悔的壮绝美景。

他勾起唇角浅笑起来,低声自语:“这还用你告诉我吗。”
随后,便任自己由光之洪水温柔地浸润,吞没。




2010.1.3




注:
山城国是京都的古地名。东海道是日本东部沿海,也算是上京的几大路线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