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很沉,泥泞化作地底伸出的千万双阴怨的手臂试图阻止前进的步子。
肩上的重量则压得肩骨生痛。

“坂田……我快死了吗?”

“这是你用哪只顺风的耳朵听到的?我没听见。”

“……这种伤,不死比……较奇怪,吧……”

“别开玩笑。辰马前段日子在天人的飞弹上畅游太空都还活蹦乱跳,你这顶多是擦伤啦擦伤。闭上嘴不要想乱七八糟的事。”

…………

…………

“…………我不想死。坂田……”数秒的沉寂后,背上传来的声音越发虚浮,隐约有哭腔。

“笨蛋,你不会死。”

“……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

“你不会死。没人允许你死,你不会死的。”

对,你不会死。

用言灵下毒咒也好,向关键时刻永不现身的八百万神明许愿也好,哪怕嘴唇嗫语至干裂,哪怕喉咙流血,哪怕背上沉重的身躯没有任何回应…………
这份祈祷,究竟可以传递至何处?


天明时分,经历一夜突围战的银时终于到达了大本营,背上背负着这一战后唯一一个尚保有全身的同伴的尸体。




长州攘夷军中有恶鬼。
见过的人都说,那是出现在这个常世的白色夜叉。
这个传闻在战场上口耳相传,人尽皆知。

 



 

祈る程に







银时很强。没有人可以否定这点。

不仅仅是矫健的身手和粗狂无律但凛冽过人的天然流派,还有永远无所畏惧、永远直视前方的坚韧的心。平日里总是为军中伙食缺少甜食补助而唠唠叨叨牢骚不止,或者是在干部会议上一不注意就会睡着,偶尔被桂拖着领子拉到训练场上担任临时教官可从没见那对死鱼眼里出现过叫做干劲的气场……但,踏入战场的他就有如军队的守护神。人们总相信只要有这个男人在,胜战也不是那么遥远的话题。

仿佛是要回应这种无实的期待,他的刀一遍又一遍被血染钝、浸至锈色班驳。

溅红的死装束,白色长袖挥扫出狰狞的风声,是无名野兽正磨齿待发,赤红着双目巡视狩猎场,利爪将活祭的魂魄连同大气一齐撕碎成齑粉。

他想要守护这些重要的人们,平日困乏的眼中荡满锐利的杀气。
他想要胜过无情的死神,训练场上将同伴拉起身的宽厚大手,正在将无数生命研磨归尘。
他一边祈祷着,囫囵下了整个战场。


待他回首时,恶鬼夜行的疮痍蜿蜒盘走,血色的结界之外竟无一人敢越池一步。
有人很是惋惜地叹道,多好的一个人,生生变作了夜叉。







“银时,他已经死了。”
熟悉的他的声音,隔着水与雾一般模糊地传到耳膜,听得不是很真切。

“哈?是吗?”

懒懒地把手中的动作一抛——那是难以名状的物体与泥浆滚落一起的声音——之后就地倒坐下去。

缓慢将视线从满地奇形怪状的尸块中拉起来,映入眼球的是高杉独自一人伫立在自己辟出的尸骸荒原的画像。他还是老样子,只着一件轻装的锁子甲,染血的阵羽织罩着瘦小的肩,在积灰雨云的天空下好似淡墨与朱砂涂抹出的写意画,伸手一触就会被毁去。


“他们死了吗?”

“……”

“都死了吗?”

“……嗯。”


两人之间重复着指代不明的对话。没人想问清“他们”是天人还是自己的同伴。
血墨交融的影子走上前来,化成浓重的实线将银时的脑袋揽入胸前。低声耳语清晰地回荡着——已经结束了,回去吧。


肌肤的温度隔着一层防具为自己传来了安心感。
作为回答,银时用尽全部力量紧紧拥住手臂中单薄的身子,哪怕会弄坏也无所谓。
听得到心跳声,心脏张缩的声音。和无数个被自己捏碎的肉块不同,它还在跳动,有力地跳动着,砰咚、砰咚,奏出如此令人怜惜的天籁。还有血液在全身游走的声音,有如大江流淌,让人很快微能平静下呼吸。


不想失去他。

不能失去他。

只有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夺走。

否则……
否则自己会永远忘记变回人类的方法。


这份祈祷毋需传递给任何神明。你我足矣。





2008.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