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都市的愚者们—citizen of Mirage—

 

一、24小时便利店与你之间的两点一线



便利店收银机前的长龙在红外线扫描仪单调的哗哗声中缓缓挪动着,手头拿着照烧鸡肉便当和最新期JUMP的银时也是这人列中的一员。

长谷川的这家便利店地形很特别,一里一外两个出入口正好连通两条街。按店主的说法,走近道的人多了顺便买些东西的人也会变多——不知为何顺手牵羊的人也比一般便利店多这就是题外话了——银时也是每天穿过这家便利店走近道的人之一。

走出这家店的正门,抬头就能看见高杉和自己的家。这个感觉他非常喜欢。

终于排到了他。工读生有气无力地扫着条形码的时候,不远处的货架之间飞来了几串窃窃私语。

“……真的是7楼高杉先生的养子?简直不敢相信。”
“对吧对吧,一个大男人,年纪轻轻收什么养子……”
“……上次我还跟他介绍相亲对象,他想也不想就拒绝,现在的年轻人啊……”

银时用余光扫了一眼,是两个打工的大妈,在繁忙时段以常见的方式于常见的地方摸着鱼,她们一边假装在货架角落处盘存一边聊天的场景可爱得让人想微笑。对银时而言,和那模糊记忆中被许多人大骂是“异鬼带来的不祥孩子”的画面相比,这边这个有着干活不利索的工读生、缓慢挪动的便利店长龙和八卦大妈们的世界是最舒适不过了。幸福得甚至令他害怕。

终于付了钱走出店门,银时习惯地抬头看。有什么色彩恰当地填满了远处的景致,就仿佛快乐的温暖填满他的心。
——是灯光。

在银时放学时家中就亮着灯这件事,已经久违了快一个月。




脱得有些散乱的鞋子,在客厅里独自亮着的电视,随手挂在沙发靠背上的外套,搁在茶几上的腕表和手机。银时气喘吁吁地全速跑回家,开门之后屋里并没有人影,但到处留下的生活痕迹向他证明:高杉已经回家了。

这个时点嘛——银时想也不想就径直打开浴室门。

蒸腾起的氤氲之中浮现出高杉清秀的侧脸,他阖眼躺靠在浴缸里,湿漉漉的K发紧贴在苍白的额前。

银时听见自己吞口水的声音,为保险起见,还是搭话说:“别在浴缸里睡着哦。”

延迟了足足五、六秒,高杉才用沙哑的声音的回应:“嗯?……哦,你回来了?”

“结果已经睡着了吗!?”银时趴在门边叹气,又等了一阵子,才等来高杉睁开眼歪头看他。

“倒是你,要在这边偷窥到什么时候。”高杉异色的眼瞳中溢出调笑的神色。右眼墨绿的翠,左眼则是血渍凝固一般的赤K,平时被藏在留得过长的额发下,像现在这样被他双目直视时银时总觉得有些紧张。

既然对方都发话了,银时只得悻悻地退出门,嘟囔着“什么嘛,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随后他想起什么,又提声问:“要吃晚饭吗,冰箱里还有材料。”

“不了,没有食欲。”

又来了,等下肯定是空着胃喝啤酒而且还说什么“人类只要有酒精就能活下去”。银时思量着还能做些什么小菜,一边把照烧鸡肉便当放进冰箱,今天看来不会用到它了。

搜寻了一番食材,银时加入切碎的香迄a火腿做了两人份的厚蛋烧;又从冰箱最里面找出差点被遗忘的酪梨,削皮切片做成沙拉。他端着做好的菜走出厨房时,果不其然,高杉泡完澡换好衣服——而且依然是工作用的衬衣——正在喝啤酒。

“唉,我就知道。空腹喝酒对胃不好。”

“反正人类只要有酒精就可以持续在地球上繁衍了。”

银时也懒得继续这对话,直接夹上一块厚蛋烧凑到高杉身边,说着:“来~张嘴,啊——”

“不需要啦。”

今年17岁的银时不知何时身高已经超过了高杉,似乎高杉也对此悄悄感到不满,眼前由于身高差和银时的迫近带来的压迫感令高杉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很好吃的哟,银桑为高杉特制的厚蛋烧,保证松软可口。”

“银时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对着长辈还给自己的名字加敬称这种没大没小的做派了。”

“不要转移话题。你要不吃的话,我就告诉假发‘今天高杉又在家空腹喝酒了’。”银时阴笑着沉下脸色,“被他知道的话会强制禁酒一个月吧,谁让高杉有胃溃疡前科呢。”

“呜……”

“真的超好吃,放了你喜欢的火腿和香繭G!”

在这软磨硬泡之下,高杉只得屈服,张嘴咬住递上来的那块金黄的厚蛋烧。而且为了避免银时得寸进尺的进一步喂食,他也老实接过筷子。

银时坐下来开始一边扒饭一边偷看高杉的脸。今天的菜是他拿手的自信之作,但高杉只是面无表情机械地吃菜喝酒,眼睛发直地盯着反复播报连环杀人事件的本地新闻,也许真的是没有食欲吧。仔细看看,明明泡澡后血液循环应该会变好才对,这个人的脸色却依旧不好。

连续加班一个多月吗,打死我也不会去做检察官的——银时心里如此嘀咕,讲出口的则是:“呐,高杉,最近还是很忙吗?”

没有回答,高杉只是点点头。

“很累的话早点去睡吧。”

“不用,等下我还得去厅里,八点有个会。”

“呃~~你不是都回来了吗。”

“我回家拿备份的资料,还有。”说到这里,高杉回头应着银时的视线笑笑,“回来看看你和‘他’过得如何,电话里始终觉得缺点什么。”

好不容易盼到高杉回头看着自己,银时却并不特别高兴,他知道高杉的左眼正透过自己看着自己身后的人。微妙的嫉妒让生长期的少年赌气又狼吞虎咽了一碗饭。




在新闻的声音里,两人偶尔交谈可有可无的对话,结束了这次久违的二人晚餐。最后高杉那份厚蛋烧只解决了二分之一,酪梨也只吃了一片,剩下的全进了银时的肚子。

从银时收拾好碗筷在洗碗开始,他发起的对话就没人接茬。走出厨房一看,高杉已经跌进了梦境中,加上他脸色不好,整个人陷在软绵绵的沙发之中睡得像是死去一般。

现在只是六点二十三分,银时决定让他再睡一会儿。

虽说只是高中生,银时无论身高还是体能都比高杉强出不少。但失去意识的人比想象中来得更沉,他试图把高杉抱回床上的时候脚步一个趔趄,把高杉的手机砸到了地上。

正确地说,是险些砸到了地上。

那支K莓Devα悬停在离地三十公分的地方,一只半透明的手从银时身后牢牢抓住了它——“他”身着一袭白色战袍,体格和银时相仿甚至可以说完全一致,连天然卷的翘曲角度也没什么差异。

但银时无从确认这个男人是否有着和自己相同的容貌,自银时看得见这个男人开始,他一直都带着夜叉的面具。

银时接过男人抛来的手机,向着他消失的方向说了句“谢啦”。


曾经收养银时的松阳老师安慰过他,说那是虚像,是不会伤害他的。可银时自己很清楚,这个人确实存在于自己身边,时而不可见,时而清晰得可以被其他人看见。对于银时而言,这个人仿佛他的业障,不可控,也看不懂,亲近得像个老朋友却又可恨得如同自己。

在银时早已习惯被称作“白色异鬼之子”之后,高杉却对银时说“你的虚像很帅嘛”,毫不介怀地对银时和那白鬼微笑,替白鬼取名为白夜叉。

费了一番功夫银时总算把高杉放到了床上,盖上毛毯,想了想他索性一同钻进毛毯里,并用“好久没有一起睡了,稍微睡会儿没关系”做借口。

睡着的高杉体温会比平日高一些,银时满足地拥抱着这人形暖炉。松阳老师被杀后,银时曾相信那就是自己人生的最底层,自己再也不可能离开人生的那片深渊。然而高杉出现了,高杉愿意相信银时不是杀害老师的人,高杉伸出手将银时重新拉回到看得见光的地方。

想到这里,银时从背后越过高杉的腰,轻轻握住那双手,暖和的毛毯之下,银时感到背脊发凉。正因为拥有和失去他都已经经历,恐惧才会更加鲜明,如果再失去这份温暖,等待他的一定是世界的终结。

令这恐惧成形的是,银时知道高杉的工作有多危险。因为最近的连环杀人案,受害者全是高杉手头一桩案子的秘密证人。
 



2014.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