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今天搞成这样的局面也是没办法的事。
Neo还是和平时一个样子。
败仗也好损失也罢,被他急风骤雨式地快速解决,从不拖泥带水。
我们对他这种乐天大脑虽说总是恶言揶揄,其实心底是很高兴的。
毕竟,大家都好好地生还了。
大家都是。
——没办法啊。中途跑进的临时演员实在太多。
说真的,连我都想中途撂手走人了。只可惜那个迟钝的总司令官大人实在摆不上场面。
如果听到如此“亲昵称呼”塞兰家的公子,难得那位古板的副舰长也嘴角抽筋了。
不过,Sting讲不出什么反讽的话来。
他现在想知道的不是这些事。
——就是这样,今天早些去睡,明天再继续。
……Auel他之后会到。
Neo还是和平时一样。
尽管看不到他的脸,但依旧相信他话语中的温暖。
只相信他。只有Neo把像是活着的机械的我们当作人看待。
所以,必须相信他。
——Auel的话,大概明天会回来。
那家伙追着那架新型机追得太远了,把Abyss弄得破破烂烂的。
驾驶员自己在医务室倒是精力十足的样子。所以……
有如劝戒一般,Neo继续道。
——你一个人先去睡吧。
强压下心头骚动起来的不安,Sting躺到了“睡床”中。剩余的两个透明半球要好地并头排列在一起,怀抱着虚空的黑暗沉默下来。
战争还在继续。即使最后谁也不在了,这透明的摇篮仍会残留下来。
——别露出那样的表情啊。没什么好担心的事。
Neo真的该信任吗。
比起虚假的话语,真挚的声音更为棘手。
而渗透在他的话音中的抚慰,从不带一点虚伪。
--------------------------
2. Capture
--------------------------
——这次是和Auel有关的记忆。拜托了。
“全部消除。”
面对这条强人所难的命令,研究员们犹豫地看着发出命令的人。
这个强化人刚在不久前才接受了大规模的记忆操作。重复进行极端的“记忆维护”迟早会对被操作者的精神造成侵蚀。
这个长官,是故意在缩短他自己手中棋子本就所剩不多的耐用年数吗?
——罗德尼亚实验室现在落在ZAFT手里。“那个东西”也还在开发阶段。少说还有一个月,除了依靠手头仅有的棋子以外别无他法……换句话说,只能靠这孩子一个人。
每次都麻烦你们了。
向表情苦涩的工作人员这么说着,Neo走出了调整室,嘴边挂着如常一般轻松的笑,其真意始终被那异形的面具所遮盖。
亲近他的三个孩子里最后幸存的一人,他的睡颜,Neo已经无法回头再看。
没多久,军人们从一个阴暗的房间内挨个运出了不少东西。都是些小孩的衣服或玩具之类的,与空母这种地方完全不搭调的物品。
这是为了将最细微的证据也消除掉。
为了让最后一个强化人不会忆起刚刚不久前的“和同伙一起度过”的时间。
真是愚蠢的闹剧。大佐的唇角有些歪曲。
大人们如此郑重其事地重复做这种事。因为是工作,所以没办法。
只要有合适的动机,无论怎样的道理或感情都必须咽下去。
比如说——Sting他自己恐怕也觉察到了什么吧。隐约知道一旦睡在了那透明的半球中,自己就会变成不同的样子。
那是已经明了了什么的眼神。要知道,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虽然如此却还是乖乖照指示去做。
在一旁监督着搬运作业的大佐脚边似乎有什么滚过来轻轻撞到了他。
是一个用旧了的篮球。他缓缓地拾起这个球,那个孩子无邪的容颜在他脑子里浮现出来。
部下要接过篮球一并进行善后处置,大佐却笑着拒绝了。
——没关系。这个由我来处理。抱歉,我要稍微外出一下。
本舰在「那维伊奥」海上待机——就这么传达下去。
**********************
暮色整个浸染了爱琴海的正中央。
空母的身形正逐渐变为一个黑影,从无数白浪拍打着的空母侧腹有艘高速小型艇
出发了。
在距陆地一公里的位置,船沿着石灰岩壁,追寻着残阳的轨迹破浪前行。
风拂乱了色彩艳丽的金发。
在黄昏步入黑暗的这段时间,这附近的海水透明到了恐怖的程度。水底的深蓝就像咕嘟咕嘟沸腾着似的。
待到母舰的大小缩到原来的一半,Neo·Lorrnoke大佐摘下了那个面具。
看得出那是由青年向成年顺利过度后的端正脸庞——却因不明原由命运的戏弄在那之上留下了斜长的异形伤痕。
Neo自己并不知道这个伤的来历。
在某次大的战斗中被卷进爆炸的旋涡,在生死之境彷徨时留下。或许就是这么来的吧。
前后的记忆都中断了,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知情时身体已被刻上了伤痕,自己亦必须以面具避忌他人的目光。这面具就像标志他不被允许知道这个伤口本来意义的暗号一般,令人不快。
饶是如此,现在,也只有现在是什么也不需掩藏的。
小型船将船头掉转向某个海滨驶去。
海面之外的三个方向都是刀切一般的白垩岩绝壁。若要考虑到防范外部来的攻击,这里只能算是个临时的退避场所。
没有正式地名,附近的居民都称之为「那维伊奥」。似乎是本地语中「难破船」的意思。
在好几个世纪之前,每个海岚之夜里漂浮着的遇难船只,因得不到救援,船与水手们的骸骨都被吞没于此,只有这片绝海之滨仍旧被不断地不断地漂白。
这个传说也有相当的说服力。
那覆着一片纯白的沙滩美得犹如天国。与现在自己这份感伤正相合。
残阳照射着大海。
在海湾处停下船,他下到陆地上,在无垢的砂滩上啪沙啪沙留下一串孤独的足迹。
这么柔软的砂上是没法运球的吧。
Neo面朝那片和夕日一同化作金色的大海,将带来的篮球高高举过头顶,一个“咻”的远射。
划出长长的抛物线,球被吸进了天空与海洋之间。
拿去吧,Auel。
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玩球了。不管是明天还是后天,都可以的。
*******************
海浪的声音变得近了。是涨潮。
明明是令人屏息的美景,只在今天一天就吞下了一个孩子与一个篮球、以及其他无数的生命。
于是,无论多少惨死的生命都彼此重叠在了那海底。
一切的一切都是不合理的。
凝视着那仿佛可平息一切紊乱情感的深蓝,Neo终于还是朝小型艇走去。
有后悔也有迷惑是理所当然的,只要还是人类的话。
只是,任何事也可以由规则做出决断,然后工作则继续,只要世界仍是一个不合理的存在。
但,那个背影只数步就停下来。
感受到微小的违和感,Neo转过身。
当然那里什么也没有。暮日的微光中,有的也只是苍白一片的沙滨。
要称之为“气息”也太过稀薄了。
和那种战场上受到攻击前的那个独特的预感也不同。
若说能想到的,只有一个。
那是个不太愿意去相信的可能性。
但,从最初察觉到这份违和感的时候,Neo就已然确信了。
没有理由,或许是与生俱来的力量吧。
这份时而贯穿他的直觉,无论有无根据都一定会变为现实,任何时候它都比事实更为正确。
所以,看到被海浪劫掠至此、倒伏在透明的浪与沙之间的白色人影时,Neo不觉得吃惊,只有“果然”的感想。
那个ZAFT徽章,还有同那台MS配色相符的驾驶服,无一不应证了刚刚的预感。
他的年纪看上去和Sting他们相仿,这是唯一在Neo意料之外的事。
动摇的理由另有其因。
对当时的Neo来说,必须去寻得什么证明才能让自己成其为一个完整个体,这种事情尚且属于暂可抛开的问题——真正令他吃惊的是,自己深层的部分在瞬间舍弃一切理性后所做出第一反应的结论:
自己认识这个人。
明明是第一次见到的人,从他身上感受到的亲近感却强烈到了不吉的程度。
慢慢地将少年的身体仰转过来,从手腕传来了他冰凉的体温。他还有微弱的呼吸。
这名少年的面容,还有淡色的金发,都令Neo产生了怪异的既视感。同时也在他脑中鸣响了警钟。
不能再更进一步从他身上去探求什么了!
自己目前所处的地基正在动摇。
不管他究竟是什么人,这个少年也是敌军的驾驶员,是尤为棘手的战斗力。这个事实是不变的。
那么,就一定要利用这个偶然(chance)。
喀嚓。
Neo拔出枪对准少年的太阳穴。
与此同时,这个孩子突然睁开了眼。
原因同样不得而知。是与自己一样的预知危机的能力吗,是别的理由吗,又或是纯粹的偶然?
澄蓝的眼睛像透明的水,映照着自己的模样。
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脸已经被对方看见了。
刚睁眼时的虚无的光逐渐凝聚出焦点,这对眼瞳不带丝毫警戒心地仰视着自己的脸,大概是想确认他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吧。
结果Neo还是没扣下扳机。
这个白色的孩子朝向Neo——或者说透过Neo向着某个人——露出淡淡的微笑。是一个会让人联想到不久前失去的那个纯真少女的笑容。
短促地呼唤了一个Neo没听过的名字,少年又再沉沉睡去。
翻译完稿2006.5.2
校对:2008.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