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ices

树海边缘约定之地升起火柱，这光景很快就成为整个北方领都可目视的壮大神迹。火焰似有生命一般在树海上高远的天空中飘舞，那景象神圣而又充满压倒性的力量，令所见者尽皆哗然。在震惊与敬畏的等待中，人们很快听到了雷塞蒂大神殿对这一事件做出的解释：
那是吾主雷塞蒂对重返约定之地的古拉斯感到欢欣而再次赋予的契约。那与战神之铠传说相映的、直达天际的火光就是证据。

这些消息很快就经由传教神官的宣讲、吟游诗人蹩脚的小调和市井流言传遍全国。至于近年来因战乱影响而冷清下来的大神殿又开始出现大量重踏朝圣之路的信众，那就是后话。

因为故事的“核”已经被悄悄带走，埋进泥土之中藏了起来。



“按照罗纳德的说法，当时泉边一个人也没有，在火柱升起、他跑到您身边时才发现这女孩不知几时已经待在您旁边了。”

一个“您”字让奥黛拉起了三次鸡皮疙瘩：“榭尔叔，怎么连你也对我用敬语？”

“啊哈哈，看到以前那个小奥黛拉现在竟然穿着大祭司服，叫人忍不住想试试用敬语是什么感觉，抱歉抱歉。”正在大祭司专用的夕日园会客室内带劲地于两米范围内来回走动的榭尔·古兰罗瓦因为受到抗议，所以停下脚步摸摸奥黛拉的头以示歉意，当然这种逾规的亲密值限独处时。身为一介专职书记官，他有着太过高大的身材和宽厚粗糙的手掌，几乎可以覆盖奥黛拉大半个脑袋。

“榭尔叔，为什么你进门开始就是满口工作。我委托的那件事呢？”
“因为我是为工作而来的，至少让我把对得起薪水的工作先做完吧。”
所谓对得起薪水的本职工作是指粘在奥黛拉身边的树海少女。尽管当时在场的各派关系人物以自己都难讲清究竟是一头雾水还是如获至宝的心情将这少女带回了神殿，可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下来除了知道少女的名字是卡萨兰之外，一无所获。判断出即使再将她在议事堂顶楼关上一年也不会有什么作为，经过一系列妥协的权衡，最终他们决定由第一个与她接触的奥黛拉领养，并由正殿的专职书记官定时轮流记录少女的情况。

保护一个神秘、无助、同时又倍受神殿内大人物们关注的少女，对曾经也处于类似立场的奥黛拉而言，这其中郑重的责任感远远超过了元老会指派的义务。于是她敏感地对古兰罗瓦把话题又再绕回卡萨兰身上感到不愉快——对她而言应该是神殿里最后一位亲近的长辈的古兰罗瓦，却在为元老会的大神官们无趣的野心办事。虽然这本也理所当然。

“如果是想问卡萨兰的事，她还是老样子。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也不知道，就连弗萝莲是一种甜品也没听说过。”

“相信我，每个城里道下街（*贫民街的含蓄说法）的孩子们也没听说过那东西。”

“呃……”意识到自己的类比不当，奥黛拉有些窘迫，不过很快又抓到了核心，“但她连魔法也不知道，不是很奇怪吗？”

“……如果是失忆或者是要隐瞒什么，连这种常识性的事也不明白反而让儿女很难从这个推测去想了。”

“所以我申诉了很多次了，告诉元老会暂时别来纠缠她。”
来自她的申诉自然是不会有效用。想到这里，她懊恼地叹口气，仰靠在长椅后座上，这个举动稍稍惊动了话题的真正主角——刚刚为止少女还撒娇似的挽着奥黛拉的手臂，舒适地用脸蛋摩挲着大祭司装银白色的衣袖。整个谈话过程中她连半普尔的兴趣也没表现出来，只差睡着了。奥黛拉的动作引起了她的注意，但也仅仅是探头望望眼前的两个人，很快又把精力转到绣在领口和头巾边缘的蕾丝上。
（*1普尔=250毫克，这类精确单位在制作魔法物品时会用到，是体积单位。4000普尔=1亚鲁，亚鲁是普通常用单位，1亚鲁=0.5公斤……）

这些举动太过平常，就像一个三岁孩童可以无视父辈的谈话只专注于排石子的游戏——当然，如果这女孩不是刚刚被元老会监禁了一个月的话。事到如今古兰罗瓦也懒得去揣测监禁期间她可能遭受的待遇，但刚从监禁之身解放出来却对陌生人没有丝毫警戒，这个叫卡萨兰的树海女孩她不是胆量太可怕就是忘性太可怕。还有一个可能是元老会什么都没做过，思考至此连古兰罗瓦自己都笑声嗤笑了自己。

“有什么好笑的，榭尔叔。”
“不，不，我是在想，你确实是走进冷泉阁时就看到她，所以才上去搭话吧？”
“嗯。”
“那么说来，当时在场的人只有你看得见她，在你向她问话后，其他人也可以看到她，简直像是你将她接到这个世界来的一样嘛。由古拉斯之名的继承者迎接的人，哎呀哎呀这个少女不就是吾主雷塞蒂般的存在吗？”
…………“你的职务是书记官不是小说家好吧？”
“傻瓜！这是文职人员的浪漫啊！”




罗纳德看了看前厅的古钟——与榭尔约好的时间差不多快到了——于是收拾好要马上给奥黛拉的文书向会客厅走去。现在正是奥黛拉准备第一次就位演说（俗称弦月）的重要时期，元老会不但硬把树海发现的奇怪女孩交给她，还要求隔三差五就为元老会派的书记官安排出会面时间、汇报总结那女孩的情况。大概是和自己的经历有些许共鸣，奥黛拉特别宝贝那名叫卡萨兰的女孩，每次元老会的特派书记官都会搞得她心情恶劣。

不过今天来的是榭尔，前任大祭司的旧识，从过去开始待奥黛拉就像是小侄女一样，应该不会令她心情不好吧。但打理大祭司的日程时间也是他的工作，元老会特别派送命令始终是个叫人无法爽快接受的额外加班。

——“榭尔叔，元老会的事随便应付一下就好啦，我拜托的事调查得如何了？”
尚未走过长廊拐角，奥黛拉的声音传了过来。略微迟疑后，罗纳德放轻脚步——掌握大祭司的一切情况是辅助者的权利和义务，所以这不算是偷听——单方面地得出以上的结论，他悄无声息地移动至拐角的盆栽大叶藤后面。

从树叶缝隙间正好可以看到奥黛拉斜后方的半弧表情。

“你拜托我去邻城买妆红的次数太多，我都数不过来了。”
“请别打马虎眼，当然是调查老师的事件！”
空气中聚起气氛奇妙的沉默，不过很快被榭尔的回答中断。

——“其实在调查过程中，我听到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
“？”
“在年轻神官的八卦里流传着关于‘大祭司的遗产’这么一个东西，你知道些什么吗？”
“老师的遗产？大祭司是不允许留下私人财物，要把身与心都献给吾主的。”
“不，不是那种意思。实际上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只是在流出这个传闻后各地的闲人添油加醋了诸如海贼藏宝图啦、雅斯皇城的秘密地道路线啦、破格参加下次弦月的资格啦、还有追求奥黛拉的许可啦……”
“喂！”
“不过有一个确定事项，有不少人都提到了‘西格蒙·凯是掌握大祭司遗产下落的关键人物。”


原来是用这个手段么，榭尔果然有一手。罗纳德在藤叶后微笑着表示赞同。刚才正想看准时机打断他们之间对话的罗纳德，听出榭尔是在转移话题后便立刻明白那个人在对待奥黛拉的态度上与自己是一致的。现在将话题引到西格蒙身上，想必奥黛拉的脑子里会有如复活祭的市场堵塞一样热闹——看吧，脸上已经出现了非常有趣的表情。

对，这样就好。奥黛拉只需要做好眼下她应当做的事就够了。踏出“现任大祭司”这个范围哪怕只一步，对她也是难以推测的险着。没必要知道得太多，如果有相应的风险，就算是恩师被杀的谜团她也不需要知道。罗纳德淡淡地做出这样的判断。其中并无半分恶意，正因为没有恶意，无论在现在还是将来他也永远无法理解自己的冷酷吧。

不过那边厢的谈话开始变僵，气氛也不是很对劲。罗纳德琢磨着现在是中断对话的最佳时机，正准备从盆栽后面走出去，会客室这个画面的小小变化让他停住脚步和视线。

那个树海女孩——名字是叫卡萨兰没错——笑了。只是眨眼之间而已，但罗纳德确信自己看到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她的坐姿也从之前懒懒埋首于奥黛拉长长的头巾变成仰头牢盯奥黛拉的脸，紫水晶的眸子闪烁的光泽显得有点亢奋。

这不是什么罕见的情景，神殿里对她而言的新奇物件想必是灿若繁星。但这画面让罗纳德觉得有说不出的不协调感。因为找不出不协调的原因，他很快将这件事忘在脑后，这在将来令他十分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