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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8 2022

【银高/鬼蛟】鬼之岛新说

Tags: 银是银他妈生的   枭羽薰 @ 23:15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居住着许多妖怪的鬼之岛。岛的主人就是那有名的大江山恶鬼坂田银时。
某天,正在岛外四处云游的银时心血来潮随手掀了一辆商货马车,随后就蹲在山林小道边搜刮事故现场,这种毫无威仪可言的行为若被平日交好的妖怪们看到,必少不了一顿骂“太没尊严了”云云。


尸体、绫罗、珠玉、唐纸,全是些没趣玩意儿,找不到甜食,找到些酒也好啊。怀着这样的目的,银时从这堆破烂里挖出一个用咒封条捆得严严实实的木盒子。中奖了!藏得这么深一定是好东西没错。银时愉快地哼起小曲,嚓嚓拆了盒子一把伸手进去,从满是水的盒子里捞出了一只……鱼?




鬼之岛新说




“这啥啊?”
银时一脸懵逼看着自己捏在手中的“鱼”,这个小东西一半是有着美丽青鳞的水栖生物,一半则是人类稚童的模样。稚童秀丽的黑发有着紫水晶的色泽,一对碧水般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银时,看清小东西模样的银时愣怔了。或许是愣怔导致手上用劲太大,小鱼在银时手里吧唧吧唧拼命扑腾起来,尽管对鬼族无法造成任何伤害,尾巴和小手还是对着白鬼手腕用力一顿拍打,闹得银时一个手滑又把他落回了水盒里。

掉回水中的小家伙浮出水面,抬起圆嘟嘟的小脸好奇地盯着银时,银时仔细打量稚童身着的苍青色和服与水波纹的衣带,他一看便知这些衣装是天性的妖力凝聚成的产物,小家伙看上去年幼,但妖力和灵格可不一般,脑中这么想着,他脱口而出:“天啊,鲤鱼成精了?”并随即被迎头滋了一脸水。

“靠!你干什么!看我不把你做成烤鱼下酒吃了!”银时的怒吼吓得小家伙一愣,小嘴扁成一条线,很快就发出“咪——”一般的声音大哭起来,于是这次轮到银时手足无措,“哇,哇,别哭了,不要哭——!我是开玩笑的,瞎说的,刚才的不算。呜哇求求你别哭了!”

又是摸头,又是揉脸蛋,又是把小家伙捞出来抱在怀里轻轻拍背,可小家伙还是抽抽搭搭哭个不停。最后银时不得不动用最终兵器——奉上自己的宝贝草莓牛奶。

平时被吐槽不务正业不盛酒的酒葫芦到了它的高光时刻,它被塞到了哇哇哭的小家伙怀里,刚抱上喝了几口,哭声就停了。兴许是饿了,小家伙两眼放光抱住葫芦一顿猛灌,银时很心疼自己的草莓牛奶,念念有词“你喝几口就行了”想要拿回葫芦,哭声立刻刺穿他头壳,他只好认命放手,欲哭无泪地由着小家伙咕咚咕咚把葫芦喝了个底朝天。

“喂,你叫什么名字?”看着吃饱肚子开始在自己臂弯里抹脸的幼小妖怪,银时想到了最基础的问题,“就算还不会说话,自己的真名是能讲的吧?”

真名,每一个妖异诞生之时,天地之灵凝聚在他们的存在之中、铭刻在他们脉动之上的唯一真实。只需要知道名字,就能掌控对方的力量,只需要呼唤这个名字,就能触及对方的灵魂。

这个小小的妖怪显然不明白向这奇异的白鬼交托出真名意味着什么,他直视着白鬼幽红的眸子,张了张嘴发出水流一般的声音,银时则清楚地听到一个名字——“晋助”。

“是叫这个名字啊。”白鬼咧嘴傻乐了起来,大手用力抚摸怀中的小脑袋,“既然收下了你的真名,那我就负起责任也收下你啦。”

从堆着尸体与珍品的废墟中站起身,银时看了一眼车祸现场高耸参天的杉木林,低头对怀中的小家伙喃喃说:没有通称也不方便,今天你就叫高杉吧。如何?是一个很适合小不点的外号对不对。


*


“银桑!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把龙种捡回家养啊!”
今天新八那近乎绝叫的吐槽也回响在鬼岛上空。志村家年纪最小的狸猫照例进行名为修行的跑腿,来到位于山顶、足以俯瞰全岛风景的鬼王宅邸,撞上了正扛着马棚大小的巨大酒桶往山上走的银时。一见到新八,银时说着“太好了新八帮我照看一下他,抱着他都没法干活”,就把趴在自己肩上的小高杉塞到新八怀里,自己继续搬那盛满水的酒桶。新八仔细一看怀中的生物,发出了以上的绝叫。

“哈啊?”银时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新八,“他不是鲤鱼??”

“你的眼神怎么回事!!”新八双手托抱着小高杉,诚惶诚恐又气势如虹地猛递到银时脸上,“你看看!你看这高等的灵衣!你看这汇聚日月光华的灵珠项链!很明显是只新生的龙种好不好。看这外形说不定是只蛟。”

肚子被怼在了银时脸上的小蛟以为这是在和银时玩,发出呀呀的清脆笑声开始扒拉银时的卷毛,整个脸被埋在衣带里的银时闷声感叹:“哇哦阿八你好博识。”

“诶嘿,只是父亲留下很多书卷而已……不对,请不要转移话题!”

“我说,这家伙当时出现在人类的商货里耶,丢下他不管才更随便一点吧?”小蛟抓着银时的红角,在他脸上起劲地玩了起来,银时不得不稍稍拨开小蛟的肚子露出半张帅脸,严肃讲述自己如何拐带新生龙种,看上去有种别样的滑稽。

“不,我是指,救出来得把他还回原来的地方啊。”

“所以新八你是那种角色吗,当孩子带着善意捡回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小奶猫时,你是会生气地说把猫放回原来的地方的残忍老妈对吗?”

“请不要把自己比喻成孩子,感觉好恶心。还有我也不想做银桑的老妈。”

“安啦,老妈,我自己捡的宠物会自己照顾好他的。”

“就说不是那个问题……”


“阿——银——!”樱色团子头的猫又神乐蹦蹦跳跳从院子里跑来,打断了新八的唠叨,“我做好了阿鲁!”

“哦!让我看看!”

肩扛着巨大酒桶、头顶着小小蛟龙,银时跟着神乐朝院子小跑过去,新八只得叹气跟上。过去总需要新八打理杂草的院子中心出现一个大而深的坑——连土带树一并挖空,这样的规模只能是屋主银时自己掏的了——本应露出泥土和树根的坑底仔细地贴满了糯白色的大块鳞片,在阳光下它们映照出斑斓的光彩。这座岛上的另一只猫妖凯瑟琳正在坑边修补最后一块鳞片,她的饲主、住在山脚的那位受众妖尊敬的山姥登势则站在一旁观摩完工的进程。

“如何!神乐大人贴的鳞片是完美无瑕的阿鲁!”神乐得意洋洋叉腰,身后传来凯瑟琳打呼“还有我呢”。

“嗯嗯,做得好做得好。”银时大为满意,将酒桶向下一倾,从山中汲来的整桶泉水倾泻而下,片刻功夫这个过去杂草野木丛生的庭院有了一个简单的池塘。趴在银时头顶的小蛟跳了出去,乘着最后的水流落入水池,兴奋地在池里撒丫子兜圈,小小尾巴掀起一波又一波快活的水花。

“这孩子很喜欢嘛。看来把我珍藏的鲲的鳞片让给你是值的。”登势满意地吐出一口青烟。

“干嘛说得自己好像很慷慨的样子啊老太婆,我提前预付了那瓶南洋人鱼的眼泪酿酒呢。”

“我的醋昆布!”

“给我值钱的!”

“知道了啦。”银时从怀里摸出之前在货车里随手抓来的一大串珊瑚琉璃抛给凯瑟琳,拍拍神乐的头说,“醋昆布已经在快递路上了。”

银时话音且落,上山小径的方向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是石块在敲响那条久远的无名路,在场众妖立刻明白来者身份,只有池里的小蛟不明就里探出半个身子趴在池边。

在一众目光聚焦之下,先是一团巨型包袱皮从草木之间钻出,被压在包裹之下的家伙发出老气横秋的“嘿~~咻~~”声一个发力把东西掷到了银时跟前。明明是地藏却留着长发的桂把禅杖往地面一拄,大声吼:“银时你这家伙,千里迢迢把我叫到这里就只是为了送加急特快吗!?”

“哦,假发你辛苦了。”银时朝桂摆摆手,一旁的神乐已经闻到醋昆布的气味,熊抱住了大包袱皮。

“不是假发是桂!慰劳的话一点诚意都没有。”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你可以在各地的地藏石像之间来去自如。”

“石身爬山可是很累的。”桂接过新八用树叶小法术变出的茶并道谢,气鼓鼓地抱怨,“说到底,我们那边出了大事正焦头烂额呢。支笏湖刚诞生的蛟不知被谁拐走了。”

“……是支笏湖吗?”银时意味深长地问。

“是支笏湖。”桂也意味深长地回答,“总之那里的水灵们慌成一团正四处找。那可是集万象之精华好不容易诞出的……龙……种……”

桂的视线跟随在场目光的指引一路越过包袱皮,越过银时的大长腿,缓缓落在池水里那只正好奇观望自己的小生物身上。

一秒,茶杯落地变成树叶。两秒,小蛟的尾巴拍了拍水花。三秒,桂以迅雷之势揪住了银时的衣领。

“是你吗!诱拐犯就是你吗!虽然我知道你是个大坏蛋但怎么可以真的去当诱拐犯啊银时君!!”

“你这是什么支离破碎的发言,而且我才不是诱拐犯!”

“那么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里!?”

“就说了是我在人类的商货里捡到的。好心的银桑不仅把他带回来,还费老劲给他造游泳池,天底下像我这样公正可靠的鬼还有第二个吗?”面对桂质疑的眼神,银时疯狂向池里的小蛟使眼色,“喂,高杉,你喝光了我的草莓牛奶,好歹也要帮我说说话……啊不对,你还不会说话。”

“姑且相信你的话好了。但让龙种喝草莓牛奶也太不像话了,怎么也得是荞麦面啊。”

“不像话的是你的脑子!!”

放任两个大妖怪在毫无意义的细枝末节上争吵,细心的新八注意到一个问题,小声和神乐他们谈论:“刚刚银桑是不是直接提到了这只蛟的名字?把龙种的真名这么讲出口真的好吗?”

“放心吧,我们都没有在名字上感受到力量,那并不是真名,只是普通的通称罢了。”登势一针见血指出要点。

“新八本来以为捉到一个要害点,但扑空了阿鲁,真可惜~”

“反正我就是个十八线小妖怪啦。”新八自嘲,“不过就算是银桑也不至于掳取一个刚出生不久的真名啦,哈哈哈哈。”

“否则就是真正的恋童癖阿鲁了。”

“那家伙的真名?我当然知道。”

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安静瞬间,银时投下一个完美的自爆,现场尴尬的沉默是最佳的注脚。咣当一声,桂扔出自己的石袈裟把银时扣地上,这种带了佛缘的东西只凭蛮力还掀不开。

“我擦,假发你这混蛋干嘛呢!”

“不能把一个正太留在恋童癖身边,我要负起责任把他带回去。”

“你们知不知道侵犯名誉权是会被报复的,从刚才起就没有哪怕一个人好好听我说话吗可恶!”

桂果然也没有听银时抱怨什么,趁银时还在袈裟下面挣扎,他大义凛然走向池塘要带走高杉。小蛟见桂向自己伸出手,眨眨眼潜进水里溜了,桂跟着栽进水里,连个水花也没起就从善如流地沉了底,考虑到他本身材质是石头,倒也理所当然。这长发的地藏索性在水底迈步走着追逐小蛟,小蛟时停时窜、反反复复等着桂的手就快碰到自己的瞬间立刻嗖嗖地逃走。

周围众妖愉快地嗑着瓜子围观这场别开生面的水底捉迷藏,啧啧称奇,都没有谁想拉银时一把。银时终于自己摆脱铁袈裟,生气地走到池边,水里正逃窜的高杉突然加速拍打水花,一个鱼跃跳出池塘,跳进银时怀里。隔了好一阵子,桂终于呼哧呼哧从池里爬出来,喘了会儿才顺气,看着蛟紧紧抓住银时衣襟的小手,问:“你想留在这儿?”

点点头。

“这个吊儿郎当的卷毛鬼到底哪点好?”

点点头。

“是我的错觉吗你们好像在说我的坏话?”

无视了银时插嘴,桂仰天长叹“虽说是雏鸟印记,结果你还是会选择银时这个家伙吗”,然后嘭地变回一尊圆圆脑袋微微笑的普通地藏石像。

“啊,桂先生这就走了吗?”

“啧,假发那家伙每次都把石身扔我家就走,到底什么时候回收啊都要爆仓了。”

“他到底来干嘛的?”

“送醋昆布阿鲁。”

三天后桂又扛着各种育龙用品跑来了,此乃后话。



山顶的白鬼家里来了一只刚出生还热乎乎的新鲜蛟龙,这个消息经由凯瑟琳强大八卦网络迅速传遍整个鬼岛乃至对岸的山谷森林,各路闲得冒泡的精灵妖怪们大喜过望,纷纷带上酒水零食,呼朋引伴去凑热闹,一时间山顶门庭若市。

地龙愚连队的鼹鼠们组团去参观,沿途树木被他们剃了个六根清净;附近的姑获鸟吃瓜心切一个冲锋飞上山顶,直接撞塌了堆地藏石像的仓库;正在对岸巡林的乌鸦天狗听到有鬼绑架未成年妖怪的传言,立刻率队给乱哄哄的山顶来了一发天降正义。经历了包括且不仅是前述的一系列事故,并由银时把捣乱的家伙们统统掷向地平线后,鬼岛峰顶总算恢复了宁静。

住在森林的镰鼬冲田碰巧在外游历,错过了最初最热闹的日子,他乘着风咕噜咕噜跳到山顶时,银时正盘腿坐在池边认真剥樱桃皮,池子边缘砌上了对岸山谷里出产的圆岩。而传闻中的主角正从水里露出半个身子趴在石头上,原本专心致志盯着樱桃,听见声响后好奇地将视线投向了冲田。

“哟,老板,一段时间不见,你的香火突然旺盛起来了嘛。”冲田打量着脚边堆成小山的各式食物,从橡子到瓜果,从烤蝾螈到山猪腿,一看便知是过去的访客们留下的伴手礼——实际上纳豆、红豆面包和蛋黄酱这些异类已经被银时丢了。

“托你的福,总一郎君。”银时头也不回地继续剥樱桃。

“是总悟。”

冲田纠正了称呼,看银时呵斥赖在池里的骸金鱼不要借机贴着高杉的尾巴不放,之后将鲜嫩的樱桃果肉递到高杉面前。幼小的蛟凑近了些,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带着复杂思考的表情缩了些身子回水里。银时唠叨着“樱桃也不行吗,还特地剥了皮耶”,随手扔自己嘴里吃了。面对此情此景冲田很是纳闷。

“老板啊,我听说龙只需日月精华就能存活,不用进食。你养的这只怎么还带挑食的。”来自冲田的朴实疑问。

“你很好奇吧。”银时回头邪魅一笑,“实不相瞒,我也一样。”随手就被屋子方向飞来的奶瓶砸到了脸上。这栋大宅正在咣咣地自我修复,这些天的百鬼赶集把它搞得快塌了,“草莓牛奶温好了也不来拿”的抱怨声则从屋里延后传来,是新八的声音。

银时拿下砸在自己脸上的奶瓶,又伸手将水中的小蛟捞起,像极了捞一条长猫,还捎带出了缠在苍蓝色龙尾上的粉红骸金鱼。银时面无表情把它扒拉到地上,一点也不在乎呼呼抗议的金鱼气成一只河豚在他脚边皮球似的弹跳。“假发也是这么说的,还跟我叨叨就算要吃东西也不应该是草莓牛奶,要我换其他天然食品。可是啊总一郎君,如你所见,他就是不爱吃别的,有什么办法呢。”

说着,银时重新抱好小蛟,让他的小手抱紧奶瓶喝了起来,当然冲田没有看漏这白鬼嘴上无可奈何脸上却得意洋洋的嘴脸。这是什么景象啊,以人类积怨的欲望和嗟恨为食粮的恶鬼,和天地之灵凝生出的龙种,本应是八竿子也搭不上关系的两类生物,如今一个正在给另一个喂草莓牛奶。鬼柔和得像春风,龙乖巧得像奶猫,如果冲田不是眼睛出了什么大毛病,那么这里一定正在发生怪异事件。可是话又说回来,妖怪们的怪事那能叫怪吗。

“阿——银——”
神乐刚探出头,冲田冷不防掷出风刃,连续三支风刃看上去直奔神乐而去,实际飞行轨道确实故意擦着高杉的发梢和银时的鼻尖。白鬼自是镇定自若,那幼蛟也同样处变不惊,仍旧用心喝奶,只有一对碧眼好奇地追逐风刃的轨迹,冲田不由得吹了声口哨。

“你干嘛啦!”神乐一脚将风刃踢回,两只妖一来一回开始了惯常打闹。银时冷冷地看了一眼冲田:“冲田君,你要不要解释一下刚刚的行为逻辑,趁银桑还腾不出手的现在。”

“啊哈,被发现了。因为这幼崽实在太像小猫小狗,我想试试看嘛,猫狗不都会追着移动的东西跑吗。”

“所以说现在的年轻妖怪见识少,你家猫猫狗狗长鳞片啊。这家伙是鱼啦,鱼。”

“没见识的是银桑!”选择在屋内观战的新八即使这个情况也不忘及时吐槽,可惜没人认真听。冲田和神乐玩得嗨了,不算小的庭院里,威力不逊于刀刃的镰鼬之风呼啸作响,银时当然可以不为所动,在这锐利的乱气流正中央将吃饱的小蛟抱直身子拍奶嗝,其他留在庭院玩耍看热闹的小妖们可受不了镰鼬与猫又打架的阵仗,纷纷四散逃窜。




一只火灯笼慌乱间跌了一跤,火苗腾地烧到了它自己,着火灯笼惊叫着一打滚,又引燃一旁伞小妖的油纸,几簇火苗被风一吹,眨眼间成了大伙向主屋扑去。现场就有水池,在场众妖正要救火,镰鼬还没收得回风刃,猫又尚未从半空中落地,狸猫来不及跑出屋子,连银时也不过刚迈出一步,就在这转瞬之间山顶的天空黑云翻腾,雷鸣只闷响了一声,骤雨便倾盆而下,暴力出击强行按灭了火势。

火刚灭,雨就歇。被淋了个透心凉的妖怪们默默看着头顶乌云调皮地散去,彼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齐刷刷看向银时怀中的小生物,他倒是事不关己一脸无辜地在玩银时脖子上的血水晶。

“是龙吧。”“是龙呢。”“是龙阿鲁。”

一众感叹声中,小蛟也跟着发出“嗯”“呀”的声音,这几天他一直也在学陆地生物的发音,今天这次尤其带劲,一边咿咿呀呀一边将肉呼呼的小手向上伸,就像是想说什么。银时忍不住逗他:“怎么?有啥诉求,说给银桑听听。”

“……嗯……银……!”
“哦?哦哦!!??”
“……嗯,西……”
“银——时——看我的嘴型,银——时——”
“…嗯,银,时——”

就算是银时也再难掩藏满心的喜悦,他怀中小蛟也被这份喜悦感染,与银时一同笑起来。那双小手依旧在向天空伸出,抓握,一遍一遍喊着银时的名字,直到有什么东西落到银时的鼻尖,他才回过神,听见新八大喊“银桑快看”。

是漫天的飞雪。

四周的小妖怪兴奋得炸了锅,它们围作一团抬起伞小妖反撑伞面,跑来跑去接雪花,身上还有焦痕的伞小妖也跟着傻笑,乐得伞里积起的雪粉点点抖落。新八追着阻止它们胡闹,自己一脚踩滑栽进了小雪堆里,神乐在一旁捧腹大笑,冲田则是颇有深意地望着银时。

银时轻轻抱着小高杉伫立雪中,他能听见吹过山顶的风啸叫着过去不曾有的真实的凌厉,嗅到风雪里夹杂着岛外“冬天”的气息,赤瞳中映着山间与山下广阔的土地和不合时宜的翠绿,遍洒其间的飘雪就像糖霜。从白鬼脸上看不出喜或怒,于是冲田凑了过去:“我以为鬼岛是没有四季的呢,就像没有哀乐,也没有欲求。”

“是啊,不会下雪,也没有花开叶落,超棒的对不对。”银时语气轻浮地回答冲田话外有音的提问,他摸摸小蛟圆圆的脑袋,自言自语,“但是让这里染上四季的颜色,好像也不坏。”


*


最近,鬼岛之主银时的一天通常始于轻轻的水声,和一连串呼唤他名字的脆嫩声音。在意识逐渐上浮和晨光浸润眼睑的同时享受这专注的叫早服务固然不错,但要注意适可而止,否则再往后可能就是一把凉水浇脸的物理唤醒。

觉得差不多该睁眼于是睁眼的同时,“哗啦”一把水糊到了他脸上,睡在走廊上的银时立马原地蹦起:“臭小子你干什么啊啊啊!!”

“哼哼,这是第一百一十三次被我弄醒。”池中的高杉得意地将泼水的尾巴竖得老高,苍青的鳞片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我醒了!我明明就醒了!”

“乱讲,我喊了你几十遍,根本一动不动,你就是在赖床。”

“真可悲啊,那只自己在池里睡觉会寂寞所以拼命爬进屋子趴在银桑肚子上睡的小鱼竟然长成了这样讨人厌的小坏蛋。”

面对银时浮夸的演技,高杉鼓起脸颊反驳:“才不是因为寂寞,只是想看到你的脸而已!”

“啊……哦……”这个太直球的回答让揶揄的一方反而不会接话,银时赶紧擦脸掩饰自己上翘的嘴角。

为了不让小蛟再大晚上爬出池塘,银时索性睡在了面向池子的走廊上。冬去春来花落花开好几轮回,岛上的妖怪们总算适应了令他们惊奇的四季更替,带来四季的小蛟也长大了不少,龙身虽然只长了一点点,但人身的模样明显从小宝宝的年纪成长为了一个孩童。最初牙牙学语的阶段早已过去,现在变得伶牙俐齿,时不时让人恨得牙痒痒。

见银时抹干脸,小蛟激动地在水中翻来滚去,尽管本龙一直声称自己不再是小宝宝了,但藏不住期待的模样还是和小宝宝时没两样。

“银时~快点快点!”

“好好好。”银时伸个懒腰,拿起搁在走廊尽头的玻璃缸——那是一个个头不小、玻璃上做了好看彩绘海草工艺的缸,更重要的是早呢么看都像是鱼缸——他抄起这鱼缸就往池里舀去,伴着欢呼的水浪,池中的小家伙被捞进了鱼缸。白鬼毫不费劲地扛上缸里的蛟龙,看着小蛟双目闪亮望向山下,龙尾巴摇得呼呼作响,银时心想这家伙真的不是一只普通地闹着要出门散步的小狗崽吗。

高杉最近开始吵着要去山下、去全岛看看,被银时和桂以未成年龙长时间离水对发育不好为由驳回。在争执发展成第一次反抗期之前,神乐提供了下台阶的解决方案:用鱼缸带阿杉闲逛不久好了嘛。

无论是这个方案,还是随后桂从岛外行商那里淘来的玻璃鱼缸,高杉都相当中意,于是也由不得银时嫌麻烦不乐意。从那以后,每天一早扛着鱼缸满岛遛鱼成了银时的日课。

“小少爷今天想去哪儿?”

“去看昨天种的松果!”

“昨天才种的今天怎么可能会有动静嘛。”银时弹了一下开心地探出身子的高杉额头,让他缩回缸里安全的位置,嘴上说着没可能,却又远眺向昨天他们路过的小树林,调整身体朝向了那边。

抓牢了哦——听到出发前的警示声,小蛟将龙身紧贴缸底,小手用力抓住缸沿。白鬼双腿的肌肉紧缩,身体微蜷,随后如弹丸般跃向空中,踏足地面起跳的声音被甩在了身后。高杉总是很喜欢与银时一同跳入空中滑落的时刻,呼啸的强风与豁然开朗的一片蔚蓝包裹着他们,就像被猛地抛入倒置的大海。

“小心一点啊,掉下去会摔成鱼肉饼的。”说着银时抚着高杉的脑袋把他按回缸里。自己轻轻往最高的树梢踮了一脚,改变了坠落角度与速度,重重跳落地面。整片树林簌簌地抖动,而鱼缸中的水倾斜出一个夸张的形态又再稳稳地落了回去,一滴不洒。

扛着鱼缸走向昨日高杉埋好的土堆,那里果然显然而且必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一个土堆而已。银时一脸“我就说了嘛”,还是把鱼缸放到地面,高杉非常认真专注地死盯了土堆一会儿,最终发觉除了吓到路过的蚂蚁之外并没有更多效用,翘起的尾巴和张开的耳鳍都蔫了下来。

“要去别的地方玩吗?”银时好心蹲在鱼缸边问,小蛟从消沉中振作起来点点头,抬手指向树林之外的方向,“诶?要去林边吗?”

“海。我听到浪的声音了。”

“不行。”

“我要去海边。”拒绝来得斩钉截铁,高杉还是大声重复诉求,嘴巴大张开得露出小尖牙。

“不行。海里可是很可怕的,有好多又大又可怕的家伙。有一群叫鲛人的家伙,嘴巴啊有那么宽,牙齿啊有那么尖,像你这样的小鱼那还不是一口一个。”说这银时自己拉长嘴绘声绘色地吓唬小朋友。

“我…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才不害怕。”

“嚯~?不害怕吗?你知不知道,鲛人吃鱼喜欢用盐腌着吃,把你全身上下抹好盐放在太阳下面暴晒,晒成小鱼干嚼起来又香又脆。海水里面全是盐,你在里面泡一泡,连抹盐都省了。”

这一次的吓唬奏了效,高杉想象起了自己被做成咸腌鱼又是抹盐又是串起来晒的情形,打了几个寒颤不再闹着去海边,不满的小嘴噘得老高。这时候,听到动静的土蜘蛛们纷纷钻出来,这片靠海的树林是他们的聚居地,见到银时和高杉,他们都热情地涌了上来。银时和大只的族长们打起招呼,小只的土蜘蛛们则围到了高杉身边。有几只小蜘蛛乐呵呵地把自己采的野莓和自己做的木头小玩具送给高杉,更小的顺着高杉的衣服、扒拉着发丝勇敢地攀到他的头顶,这一壮举引来一阵吱吱的欢呼,低气压的高杉也被惹得终于微笑起来。

“决定了,既然今天凑巧遇到,就一起去山顶喝下午茶吧。让高杉给你们做刨冰好不好?”银时趁机提议,引来大大小小的赞同。鬼岛现在的夏日炎热难耐,用高杉生成的冰制作的刨冰是大家都喜欢的甜品,顺便一说想吃的家伙要自带浇头,所以刨冰的口味总是千变万化。

于是,虽然刚飞出来不久,他们这就准备回城了。土蜘蛛们快活地搬运着鱼缸里的高杉,成队地向山顶进发。见高杉在队里的波浪里被运上运下很是开心,银时也没干涉,只是跟在一边。

“你啊,是想在更宽广的水域里游泳吗?岛上不是还有湖嘛。”话是这么说,银时也不乐意让高杉去湖里,每次都会有一群骸金鱼缠在高杉尾巴上,让银时忍不住想吐槽你是哪来的小美人鱼,一定要在尾巴上粘牡蛎,“实在不行,池子整个扩建也可以,为什么那么想去海里?”

“因为海就在那里!”

“你是哪里来的登山家!?”


几天后又一个炎热的早上,这一天是银时给池子换水的日子,因此遛鱼休停一日。新八好心想帮银时汲水,最终发现自己跟去除了帮银时拿草莓牛奶葫芦之外并没有别的事可做。从背后看着银时扛着巨型酒桶在山间健步如飞的背影,新八忍不住感叹:“换水可真费事啊。何况有蛟龙生活的水本身就一直是净水,银桑你倒也真不嫌麻烦。”

“天啊,阿八你居然认为可以让高杉待在不换水的池子里吗。这是虐待儿童耶。”

“我才不是那个意思!”新八赶紧申辩,“只是单纯觉得扛着鱼缸散步比换水轻松多了,你怎么反而嫌散步麻烦。”

银时一脸“你真的要我讲真话吗”的表情看着新八,长长吐了一口气:“新八你真不懂男人心,难怪会一直童贞下去。”

一路吵吵快到山顶时,院里各路小妖欢闹的声音已经传了下来,最近习惯性跑来蹭刨冰的妖怪越来越多,神乐热成一根猫条,把身子挂在宅门前的柏树上,口中念念有词:“好热阿鲁。可是得有这么热刨冰才有意义。夏天竟然是如此难搞的季节,太狡猾阿鲁了。”

“神乐酱,我们回来了!”

新八一招呼,神乐立即竖起耳朵跳下树枝。三个妖商讨着等下的刨冰要吃什么口味,一起走回热闹的庭院。

“喂,高杉,来换水了哦,你们谁把高杉抱一下……高杉?”刚准备张口吞入池中水的银时突然发现不对劲,院子里确实很热闹,但最重要的池中蛟不见了踪影,“你们谁看到高杉去哪了?!”

小妖们面面相觑,一只土蜘蛛瑟瑟发抖举起一根前肢:“那,那个……高杉大人,他……他可能下山去了……”

“哈??”

“前几天,他看到我做的木头小鸟,问我能不能做一艘木头小船。我今天拿来,本以为是要装饰在池里,没想到高杉大人出了池塘,坐上船从那边的山坡滑下去了……”说到这里土蜘蛛指了一个方向,是当初鼹鼠们上山时剃光了树的山坡,这几年只长出茂盛的草,若是从那边滑下去确实是嗞溜一下就到底。

“为什么不早说阿鲁!”神乐急了。

“我想说,可我找不到你们在哪……”
土蜘蛛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闷响,盛满水的大酒桶被丢在了一边,山顶又一阵震动,众妖惊愕之际,白鬼已飞身跃下山峰。


时间往回一点,坐在自己的小船上,从山顶的青草一路飞驰而下的高杉正面临一个不大不小的危机——尽管前些天由土蜘蛛们抬着回到山顶时他记住了前往那片树林的路,但对于完全没法操纵的高速滑行小木船来说,是否知道路线意义并不大。

最开始滑下的兴奋在越来越快的速度和颠簸中变得有些刺激过剩,无意识的惊叫也被颠成滑稽的磕牙声。就这样,一艘失控的小船载着一只小蛟,拖着一路过山车的绝叫,从鬼岛山顶七弯八绕、疯狂地滑向山脚,在最后一段小悬崖处准确地溜上一株斜倒的大树,嗖地飞落(或者说是掉落)出一个长长的弧形,啪地落地。木船摔得粉碎,它的小乘客像个糯米球一般弹了出去,在地面滚了好十几个跟头,总算撞上一棵树停了下来。

“呜咕……”
高杉发出被压扁似的声音,努力撑起上半身,他灰头土脸,全身都痛,现状似乎很叫人丧气。但看起来幸运依旧是眷顾他的——摔落的地方正好是第一目的地的树林入口。摔痛的地方立刻没什么大不了的,喜出望外的小蛟抖了抖尾巴,向树林里爬去。

土蜘蛛之森环绕在鬼岛东海角边,以防护林而言它又细又长,算不上深,但对高杉这种未成年妖怪来说它已经相当广阔幽深。用肚子在这里一寸一寸爬行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粗硬的土块硌得他生疼,藏在枯叶下的树根像暗器,已经刮伤刮落了他好些鳞片,小手也被草叶的锯齿割出细密的伤口。仅仅是行进在陆地上就仿佛遭到拒绝和排斥,这只小蛟第一次感到自己并不属于大地。

看不到终点的行进像是一种苦修,就在高杉快泄气之时,他到达了某处眼熟的地点,是他埋下松果的地方。前些天寂静的小土包如今有一点新绿的芽顶开土粒钻出。

他用小手轻轻圈住绿芽,看了又看,绿芽上的雨露映出他讶异又兴奋的脸。他不知道这株绿芽是在蛟龙的加护之下才有这么快的生长速度,对他而言这就是带来勇气的小小路标。

“你要努力长大,我也要努力。”
小蛟微笑着对绿芽悄声说道,随后挥挥手告别,继续向听见海浪的方向爬去。

再给自己增加许多伤口后,高杉终于穿过了树林,眼前开阔的海角和咸咸的海风令他欢呼着加快速度奔向海边。但靠近海岸时高杉注意到, 岸边一叶木舟上站着一个可疑的家伙。那是一个棕色卷发的人类,正僵在船上一动不动,双目放空地看着远方,表情却维持一个诡异的笑容在不停抽搐,看上去怪异又可怕。

“你,你是什么啊?”小蛟害怕地大声质问,以至于声音变得尖细。

一动不动,继续抽抽。

“……你是鲛人吗?会吃腌鱼吗?”见对方没反应,小蛟又靠近了些。

还是继续抽抽。

“喂,你说话啊。”

小蛟靠近到了对方跟前,人类表情突然扭曲起来,吓得小蛟正想逃,同时他身后响起一声大喊“高杉!危险!!”白鬼银时从树林里冲了出来,他刚刚沿路翻树根挖草皮地寻过来,一到海角便发现大事不妙。

说时迟那时快,银时一个跃步飞身向前,稳稳地抱住高杉,然后一鬼一蛟整整齐齐地被船上人类倾泻而下的呕吐物浇了个透。鬼岛的海岸响彻了银时的惨叫。


*


“啊哈哈哈,抱歉抱歉,晕船只是不可抗拒的事故,我真的不是可疑人物。”

“每个可疑人物都这么说阿鲁。”

人类没有被银时当场手撕只是因为银时第一时间就捧着高杉冲向山泉那边,紧随气候到达现场的神乐和新八负责把人类捆了带回去。人类名叫坂本辰马,自称是个狂言师,在云游四方寻找故事灵感。

“神乐酱,这太可疑了,要知道这个岛只有银桑的缘者能够找到,他能上岸一定不是普通人类。”

“没错阿鲁!快点承认吧,阿银是欠了你的钱,还是抢了你的老婆?”

“啊哈哈哈哈,原来我看上去是那么冤大头的样子吗?可以哭吗?”

神乐和新八牵着捆绳带着坂本走上了山顶大宅,一路上坂本不停地东张西望,仿佛每一片树叶都很稀奇:“这座画中岛也会有盛夏,真是摩诃不思议呀。”

“咦?坂本先生也听说过画中岛的说法吗!?”新八突然显得很激动,被神乐用看阿宅的眼神嫌弃了,他赶紧回头辩解;“那是我祖辈留下的记事啊,上面记载说,这座岛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海上,其实是某位大妖怪画出来的。”

“既然可以用画的,为什么不画个高达,那样比较酷。”

“啊哈哈哈哈哈,这个点子很不错,不如让这座岛都能变形飞天吧。”

在大嗓门笑声的伴随下,他们回到了鬼王宅,聚在此地玩耍的小妖们显然被之前的阵仗吓到了,一脸担忧地排在入口山道迎接凯旋归来的神乐和新八。

“嚯~!这百鬼景象可了不得,在岛外可已经见不着了。好大一群回音,还是野生的?啊,还有活生生的土蜘蛛,在这个时代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见坂本啧啧称奇的模样,神乐一高兴决定让这个人类继续开开眼,带他走进了庭院,观看他们引以为傲的池塘。鲲鳞铺成的池底在夏日阳光下反射出高空流云般灵动的光泽,半浸在水中的藻叶是翠玉和绿松石雕琢而成,在水中搭成了凉亭的模样,罩着藏在它们之下的赤珊瑚寝台。一大块白玉雕出梅花枝,制成小小的坐席砌在池底,桌上甚至细心地摆放了珍珠和贝壳做的小玩具。

坂本不负神乐所望地合不拢嘴,神乐得意地昂起尾巴:“鲲鳞可是我铺的阿鲁。”

“石头和玉我都有帮忙收集的。”新八也努力表示自己并不是没有存在感。

“珊瑚什么的都是附近的鱼人和海豚收集来的,谁让阿银是个旱鸭子阿鲁。他要是能把靠毅力在水上冲刺的努力用三分之一来学游泳,也不用嫉妒我们可以和阿杉玩水了。”

被神乐揭的短听上去太可怜,新八忍不住为银时的形象找补一下,补充说:“但是小制品和造景都是银桑自己做的,很厉害吧。”

闻言,坂本愣了一愣,大笑起来:“制品和造景?!那个大个儿白鬼自己做?哈哈哈哈,还是这么小的小孩子用的大小?”

“有点变态阿鲁。”

“确实有一点变态呢,仔细想想……”

“哈哈哈哈,他是恋童癖吗?”

豪放如扩音器效果的笑声未落,坂本就被一脚踹进水里,夸张的落水声给这番背地里的坏话画上了终止符。怒吼着“你才是恋童癖”的银时出现在他们身后,怀里抱着刚被他在山泉瀑下洗过的高杉。刚刚完成了山顶到海角的大冒险,被吐了一身又再被银时里里外外用力洗了一顿,就连精力无限的高杉也明显蔫了不少,就连被银时反反复复嗅着发丝也懒得反抗了。

“好像没味了……?不,有一点?有吗?没有吗?”银时一心一意地检查高杉身上的气味,大有随时准备拔腿冲向瀑布洗第十遍的意思。

“变态阿鲁,快报警阿鲁。”

“能不能从变态的话题上稍微偏移一点啊。”
被神乐嘘得受不了,银时忍不住抗议,这时脚边传来水声,坂本呼啦一下从池子里爬出来,掉下水前把他捆得结结实实的绳子如今不知去向。这个棕卷毛的男人大笑着拧风衣和围巾的水:“金时呀,看样子你过得挺开心嘛。”

“是银时。”银时白了他一眼,“你这凡夫俗子之身可金贵了,怎么还肯伤筋动骨跑到这里。”

“你说得没错。听到假发传达的消息时我正在最北边,穿过好几个战场是真的好累。外面还是一片战乱,哪像这里一片桃花源,虽然盛夏没有桃花哈哈哈哈。”

“不不,我在讽刺啊拜托你听懂!”

“而且既然知道了,又怎能不亲眼看看呢。”说着,坂本垂眉微笑注视着高杉,但他仅仅是伸出手,原本蔫蔫的高杉立刻窜上银时的肩,藏到了银时脖子后面。

“嘿嘿,他不亲近你。”银时满脸幸灾乐祸。

“呜,那样的见面也难怪这个态度。作为赔罪,我就为诸位讲故事吧。”坂本一拍手,就地坐下。

“故事!?”“故事!”“故事耶!”

神乐和一众小妖们兴奋地围到坂本身边,新八也显得有些小激动,连藏在白卷毛后的高杉也两眼闪光。果然对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和这个心智的小妖怪而言,讲故事依旧有绝对的吸引力。银时心情复杂地吃味:“喂喂,银桑平时不也会讲故事给你们听吗,还附赠心灵鸡汤咧。”

“阿银故事讲得太差劲了,不是大唬烂就是三句完。我们要听专业的阿鲁!”

“哈哈哈,没错,我可是专业的狂言师。”

就这样,堂堂鬼岛之主的后院大白天开始了故事会。名叫坂本的狂言师为在场的每一个小妖讲了一个以它们的形象为灵感的故事,有不死的国王终于感受家庭之爱的故事,也有几乎不可见的微小生物与世界共存的故事,狂言师讲的故事里有巨大的都市,繁华的港口,神奇的绿叶,忏悔的战士,还有形形色色它们从没听过的妖怪。

不知不觉,夜幕落下了,小妖们共享着新八用法术准备出的大餐,又唱又跳,好不热闹。被故事打消了戒备心、早已不再害怕的小蛟凑到狂言师身边:“我呢?我会是怎样的故事?”

坂本低头注视那对碧眼,又抬头看向头顶逐渐显现的星辰,沉吟半晌道:“小高杉嘛,我想,就讲一个星星的故事吧。

“曾经啊,有一个年迈的诗人和一颗星星相爱了。他们隔着天空与大地的距离,也只有晴朗的夜晚才能遥遥相望。为了抚慰相思之苦,星星自行坠落到了地上,来到了诗人身边。

“可是星星承载着向夜空祈愿的人们的希望,天空的力量又岂是凡人可以碰触的。若有歹人想要夺走星星,一介老诗人又怎么守得住它?若星星之力影响大地,又该如何收拾残局?总之老诗人烦恼了很多很多,最后含泪亲手将星星送回了天空。”

“然后呢?”

“他懊悔又痛苦,却又相信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故事结束了。”

小蛟忿忿地抗议起来:“这故事也太简单了,你在糊弄我吗?”

“哪里哪里,我怎么敢呢。”

“而且,那个老头是个笨蛋。他都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不能把星星留在身边呢。”

“是吗。会这么想的高杉是个勇敢的小家伙喏。”坂本一反常态没有用轰炸鼓膜的声音大笑,而是伸手摸了摸高杉的头,一旁的银时似乎在用复杂的表情微笑。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高杉轻轻睁开眼,发现自己伏在绿石水藻林上睡着了。夜已经深了,缀满星光的银河在天上缓缓流动,一起玩闹的小妖们包括新八和神乐都在院子里睡得横七竖八,唯有银时和坂本仍坐在池边对饮,小声聊天。

“你还真是老样子啊。”

“什么意思。”

“看看这里,异色的猫又,漂泊的狸猫,还有其他岛外已经很难见到的妖怪,在这里一应俱全。来者不拒,但凡求助的家伙都被你捞上来搁在这里了吧,还是老样子,好事的家伙当不了有威严的鬼哟。”

“啐,我可不想被异想天开舍弃龙身去人类世界流浪的好事卷毛这么说。”

“卷毛不是彼此彼此吗哈哈哈。”

坂本的声音很轻,高杉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心想这个人果然是银时的旧识。好奇心让他轻轻摆动水下的尾巴,摇动水波调整自己的朝向,更仔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而且,没想到这里还有土蜘蛛存活。”坂本呷了一口酒,“看到他们,就想起平安京的大战……”

“你这家伙到底是来干嘛的。一定是带了什么麻烦事对不对?”

被银时刻意地打断,坂本并不在意,打着哈哈回答:“当然是来看久未谋面的老友啦。”

“我信你才是有鬼。”

“你自己不就是鬼。”

“不许挑话茬!”

“是真的,相信我!只不过路上遇到一位迷了路很困扰的乌鸦小姐,她来寻找金时你,但她太年轻了未曾和你结缘,分灵在西海道上瞎转圈。既然是顺路我就帮她带个信……哦噗!”坂本话没说完就被银时一拳打凹了脸。

“这你还敢说没带麻烦事??”

“啊哈哈哈,怎么可以说女士的请求是麻烦事。”

“啊!!真是的!”银时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高杉从没见过银时这么烦躁,“胧那个混蛋呢?他怎么不来?”

“八咫鸦内部的事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一介狂言师而已。”

银时白了一眼大言不惭继续主张自己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坂本,沉思一会儿,开口问:“你说过,外面确实是战乱之中?”

“是的。和当年引神佛逐百鬼时一样,现在人类又在废佛灭祠。曾经信奉的东西,变成下一次的食粮,人类就是这点有趣。”

“觉得有趣的也只有你吧。”

银时还在翻白眼,坂本已经从衣服里摸出一枚纯黑蛋递向他。尽管眉头皱成一团乱麻,银时还是接过东西小心地揣进衣兜。此后两人再也没有对话,只有夜风和星星的歌声伴着高杉睡去。



第二日坂本就和他们道了别,乘船离去,临行他说“专程来看到了高杉的脸真是太好了”,还用力摸乱了高杉的头发。高杉并不懂个中含义,他被银时抱着伫立在空荡荡的海角,过了好些时间,终于等到银时取出昨夜那枚黑卵。

银时将黑卵置于掌中捏碎,碎裂的卵壳化为狼烟浮上空中,看起来这是一个信标。很快地,海天交接处出现一个黑点——那是一只三足的乌鸦,一身黑羽背负着灼人的日光飞驰而来。

三足乌鸦扑入信标的狼烟,随即化作一位黑发少女的幻影。少女长发似剪羽,瞳色澱红,见到银时她淡淡行了个礼,动作优美如同鸟儿。

“听说你们在找我?”银时掏掏耳朵,一脸不耐烦。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白夜叉……”

见银时脸色骤变,高杉隐约猜到少女口中所言的或许是银时的真名。不愉快变成了充满敌意的戒备,银时黑着脸质问:“是胧告诉你的吧?靠,有种到处传别人的真名,他怎么不自己来找我。不过他来了也只会被我赶出去。”

“胧……他已经战死了。过世前他把你的名字托付予我。”少女依旧面无表情,但放慢的语速暴露了她的心境,见银时沉默不语却也不再显露杀气,少女重新致礼道,“抱歉,自我介绍迟了。我名为骸,在胧过世后接替八咫鸦一族族长之职。战况紧急,请容我长话短说,龙脉之主有危险。”

“什么……?怎么会这样?不是说神山是绝对安全的吗?”
被银时抱在怀中的高杉清楚地感受到了银时的震动,他小小的脑袋很快明白,他们谈论的一定是对银时很重要的存在。

“龙脉之主决意回归地脉,在此乱世之中守护更多的生灵。但不知那人类族群是从何处得知此事,他们举大军前来,想窃得龙脉之力。守护龙脉乃是八咫鸦一族的使命,我们必战至最后一羽。”

“也就是说你们快撑不住了。”

银时的话令少女咬紧了牙:“……很遗憾,确实如此。但龙脉之力不可落入人类之手,希望与龙脉之主有缘的大江山之鬼能出手相助。虽然听闻当初平安京一战你失去半身,一定也……”

“告诉我地点。”
银时又一次打断他人的话。少女点点头,空中飘落一片漆黑的尾羽到了银时手中,随后信标和少女的幻影都消失在了风中。银时抱紧高杉,若无其事地回身离开海角,沿着来程的小路向山顶走去。高杉想问清刚才对话中的人与事,却被银时随口躲开了要点。

或许不是高杉的错觉,银时走得比往常慢了几许,像是留恋这每日都观看的树林、草地、湖泊。平日里饶舌的银时现在一句垃圾话也不讲,只是安静地与高杉漫步在这座小岛的土地之上。回到大宅的后院,他将高杉放回池塘,笑着说“我去去就回”,随机转身离去。那是高杉无比熟悉的轻松语气,和银时平时去山姥登势那里讨些热酒、或是去对岸山谷猩猩群骗些香蕉时的口气并无不同,但高杉知道,银时要走了,要去很远、很危险的地方。

想到这里小蛟猛地腾出水,一把抱住银时的腿。刚走出一步的银时帅气地摔了个狗啃泥并与地面撞击出复杂的音效,经历一番强忍不要打滚的努力后忍住了没有打滚,大吼道:“你干什么!!”

“我也要一起去!”小蛟尖声说。

“不行,你留在这儿。”

“我要去!那是银时很重要的事吧,我也要和你一起。”

这番话令银时露出复杂的表情,就和昨夜听着故事露出的那种难懂的神情一样,他巧妙地扒拉下缠在自己腿上的小蛟,认真说:“那么你更需要留在这里了,这对我来说也非常重要。”

“……你骗我?”

“哪有!看我正直的双眼!”顶着高杉狐疑的眼神,银时重新把他放回水中,“你好好待在这里,代我看着这座岛,这就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


那一天第一次与银时定下约定的高杉,像是获得了无价的至宝。那稚气的脸上绽开的笑容,银时一次又一次在记忆中反刍,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就仿佛高杉从未离开过自己身边。

“坂田银时,你在想什么?”

少女毫无波动的声音将银时拉回现实,于是银时晃晃脑袋答:“没什么。”

他们并肩站在地脉大张的巨口之外,在他们眼前,刚刚接纳了自己分身的龙脉散发出的萤绿光芒林立四周,仿若山峦叠嶂。下一个龙脉之主现身常世会是几个千年之后呢,没人说得清楚。对少女而言,他们一族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但他们完成了使命。而对银时而言,他终于履行了曾经与某个家伙的约定,现在他可以回去了,回到只属于自己的小岛。

“你要回去了吗?”

“嗯,这次出门时间可太长了,会被家里小孩骂也说不定。”银时答着,在心中盘算自己这次不辞而别回去会挨几顿老拳。

“请让我们送你一程。”不等银时道谢,少女又道,“务必当心,觊觎神鬼之力的人类不只这一支。”


年轻族长的叮嘱或许正是某种预兆,当银时被两只八咫鸦带着飞至鬼岛对岸的海边,看着笼罩鬼岛方向的不祥红雾,银时极其后悔没有当时就堵上她的嘴。八咫鸦可是带来天启的使者啊。怀揣不安向小岛飞去,半途他注意到海上有艘小舢板,似乎是从岛的方向慌张逃出,于是直接半空落下跳上舢板。

舢板上人犬猿鸡一共四个生物被突然砸下的恶鬼吓得抱作一团,银时仔细打量,认定自己不认得其中任何一个家伙,与自己无“缘”的人类为何能上岛?仅仅短暂思考一下,他立刻知晓缘由——画下那座岛,以银时的“缘”守护那座岛的龙脉之主已经不在了。

“你们几个在那座岛上做了什么?!”恼恨自己竟没早些想明白如此简单的道理,银时气急败坏地问,那人类被吓得几乎要失神了,反而是侍奉他的三个动物答起话来。

“我等的主公听说鬼岛显形了吗,特地前去岛上退治恶鬼。谁知岛上只是一派地狱景象,根本没有鬼……啊,您就是鬼……”
“我们什么都没做,不如说是岛上太可怕,主公看到就立刻逃出来了。”
“比我们去得更早的是东国的武士,可听说他们一个都没能回去。”

三个动物三言两语令银时大脑一片空白,他泄愤地一脚把人类踹下海,也顾不上八咫鸦,自己在水面冲刺,往岛的方向狂奔而去。

——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不该变成这样的!我把你留在本应最安全的地方,并不是想见到这种结果!!


熟悉的小海角,不远处的土蜘蛛森林却只剩一片焦土,更深处是远远就能看见的红雾。一排排坟冢连接着海角与焦土,站在那里的神乐看见银时,愣了一会儿,哭着扑进他怀里。

“阿银——!阿杉他……还有大家都……”

“发生了什么事!?”

“前不久有一群人类到了岛上,他们不由分说就……就开始屠杀蜘蛛们……”神乐哽咽地说着,脸上浮起愤怒,“我们赶到的时候,那群家伙正把小蜘蛛戳在刀尖上,说什么‘带这玩意儿回去,我的刀也可以叫做蜘蛛切’的鬼话!

“阿杉当时就杀了他们阿鲁。可是人类不肯罢休,又带着火和雷来了。阿银,那群人类好可怕,虽然他们的火和雷敌不过暴雨,可他们一直吼着要杀光我们,把我们的皮卖到京城。为什么他们有这么大的恶意,我没法明白……”

面对神乐讲述的景象,银时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能跪下身为小猫又擦干净被墓土和眼泪糊脏的脸,待她继续说下去。

“最后他们发现了召来暴雨的阿杉在湖里,就往湖里放毒阿鲁。”说到这里,神乐脸上满是痛楚,“阿杉他痛得没法忍耐。那群坏蛋全死了,可阿杉就在那时变得好大,好恐怖……我们想办法带他回了山顶的池塘,他却让我们快离开。

“那时候岛开始不对劲阿鲁,一直在震动,还活着能走动的都到了对岸山谷,可我和新八再回到这边时,岛上全是血红的毒雾,根本进不去,也不知阿杉到底是死是活……”

神乐最后一个字刚讲出口,银时拔腿冲入雾中,与刚从雾中跌跌撞撞走出来的新八擦肩而过。新八吓了一大跳试图追上去,可自制的防毒药草斗篷在雾里没能成果五分钟已经融坏了,他没法跟进雾里。


银时奔跑在自己的岛上,每一次带来灼痛的呼吸都迫使他多看一眼这面目全非的风景。血红的雾气扭曲了视野,树林和草原有的有火烧的痕迹,有的被挖得七零八落,最终全都在血雾之中腐烂,枯朽。他奔跑着看见了岛中央的湖,被投毒的湖水呈现铅黑色,无数骸金鱼翻着肚皮的尸体飘浮水面。整块大地都被搅乱,掀开,泥中似有人类的碎肢,可以清楚看出是有着巨蛇身形的生物在痛苦挣扎时留下的痕迹。

远方,岛的边缘正因为雾的侵蚀而破碎,崩坏的声音不绝于耳。而银时居住的山顶,殷红的水流从本应是后院的峰顶流下,血色的瀑布染红了半座山。

银时奔上山,山脚的山姥茅庐已空无一物。银时跑上山道小路,路边的山泉瀑布早已干涸。终于,他到达了自己的家,在雾的侵蚀中已奄奄一息的半坍陷的大屋并不像在欢迎他回家。

那倾注了银时和许多鬼岛住民心血与珍爱的池塘中盘踞着一直硕大无朋的妖怪,长满倒刺的黑灰鳞片有一半已剥落,露出腐肉,带毒的污血从池塘中溢出,流向山下。这具正活生生腐朽的躯壳紧紧蜷缩着,散发出浓烈的死亡气味,银时知道,这是他的高杉。

银时迈进血池,剧痛和“哧——”的声音一起传来,就算对雾的毒有抗性的鬼族也无法耐受毒血的纯度。“高杉。”他呼唤他的蛟,一步一步走过去。蜷缩的龙身在他的呼唤下颤了一颤,银时再度呼唤高杉的名字,这次紧裹的身体困难又缓慢地舒展开,露出蛟的人身部分。

最初出现在银时脑中的想法不是“他伤得很重”,而是“他长大了”。

和神乐描述的一样,银时离开时还是孩童模样的蛟,如今看上去已经是青年,但毫无生气的脸仍然稚气未脱。他衣衫褴褛,满身疮痍,被血糊、烂肉和泥浆弄得脏兮兮,怀里紧抱着赤珊瑚和绿松石的碎片,是被他巨大的身体压碎的这个池塘仅存的往昔记忆。

银时再靠近了一步,颜色混浊的碧眼终于捕捉到白鬼的身影。近到这个距离银时才发现,高杉的左眼伤了,自左眼流下脸颊凝固的血迹仿佛泪痕。

“……银时……?”高杉惊讶地直起身子,应该说他想这么做,但仅仅是挣扎着抬高了肩和头,有气无力地质问,“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可以来这里。”

听了银时的回答而苦笑的高杉被银时一把搂了过去——你不适合这样的笑容,你不适合啊——银时终究将这呐喊吞进了心底,想要抱紧高杉的一双臂膀畏惧着给他残破的身体带来伤害,只能颤抖着拥他在怀。

“你的重要的事,完成了吗?”

“嗯。”

“我也……做到了……”靠在银时肩窝的高杉轻轻地说着,露出自豪的表情,“我守住你重要的岛了,银时……”

“是啊……对一只小鱼来说,做得很不错哦!”

“不过,我能做的……也到此为止了。要守住这座岛,接下来要靠你了。”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银时几乎快没法注视高杉的眼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于是立刻想到一个新话题,“对了,我们去对岸的山谷吧,虽然那里的家伙们又爱闹又三八,大家都在那里,一定就……”

“你说谎。”
但是高杉不允许他逃避。即使仅余单眼,即使被毒得失去了往昔的光彩,高杉的目光仍旧毫无偏移地直视银时的灵魂。
“那个星星的故事……你一开始就明白的,对不对?”



说不清这是第几次抱着高杉走在这条路伤,曾经肢需要一只手就能托在肩头的小小生命,如今需要高大的白鬼用两只手才能抱住。鳞伤的倒刺刺破鬼族特有的厚实皮肤,而走过的景色已是一片地狱才有的光景,可银时感觉不到疼痛,也无暇感伤,他脑中塞满了令他无法思考的疑问,在血池中被蚀得血淋淋的双腿灌铅一般沉重。

高杉的身子没有一丝气力,死亡的气味浓郁得像呛人的山茶花。银时小心地不让龙尾被地面再擦伤一点点,心中却被怪诞的念头纠成一团:如果现在杀死他,他是否就永远是我的?如果现在吃了他,他是否就不会再离开我?

即便如此,他仍在朝着终点的海角走去,仿佛有一只命定的推手在命令他走向终结。若真是如此,命运可真是个面目可憎的东西。

红雾早已漫延到了海角,海边空无一影。行至海边时,高杉开口说话了,尽管气若游丝,银时还是听见他自嘲地笑:“那个时候,我看不起老诗人……或许应该收回……那句话……”

“…………你说得没错,那家伙确实是个笨蛋。”

轻轻的,高杉的手指抚摸着银时的脸,纤长的手指触感和孩童时柔软小手的感触完全不同,银时这才意识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么不堪,多么不像样。

“但是……星星,一定,还会再回到……诗人身边……”

话语的玉珠和温柔的手指一并缓缓落下,与高杉最后的微笑一同没入清澈的水中。银时脑中宛如爆炸一般轰鸣着,上一次被他亲自沉入支笏湖的高杉正在幻象中对他低语“终有一天我还会去见你”,他突然不知自己究竟身处何时何地,自己到底是那个在平安京一败涂地的丧家之鬼,还是连一只小鱼也无法守护的废物。这几乎令银时要发疯。

当高杉没入海中,覆盖了整座海岛的血雾一同向海中下沉而去。而高杉的蛟身在海水浸润下化作半透明的灵身浮出水面,褪去了污垢与伤痕的蛟身闪烁着星火的光彩,朝着天空的尽头飘去。

“高杉——!!”
银时情不自禁地大喊,听到银时的呼唤,本不应有意识的高杉回头望向了银时,连带被他搅动的海流也回拐了一个流向。可高杉并不能控制灵身的动向,只能任由自身继续飞向天空。

银时拼命追了上去,一遍又一遍呼喊高杉的名字,回应那痛切的喊声,高杉一次又一次回头,眼中的不舍化作雨滴,海流被搅得反反复复回转无常。可一切都于事无补,蛟龙飞向天空的形态没有一丝一毫改变。

高杉!高杉——!你这个笨蛋,大笨蛋!!为什么每次都让我等!你知道等待是怎样的苦刑吗,你知道寂寞的温度有多冰冷吗你这个混蛋大少爷!我已经,不想再孤独地等待你了……
不要走,求求你,留在我身边……!

疯狂的白鬼发狂似的奔过破败的鬼岛,跃上鬼岛峰顶,对着飞走的蛟大声喊出了蛟的真名。


那一天,被桂强行带离小岛的新八和神乐,他们三个在海上目睹了蛟龙升入半空后,又突然以流星之势坠入鬼岛的画面。经历天崩地裂般的震动后,那座曾经住满妖怪的鬼岛,须臾之间就从海上消失了。


*


“昂~!不要啊,鬼岛就这么消失了吗?”
“银时和高杉都死了吗?人家不要这样子!”

讲堂上的小蜘蛛们吱吱哇哇哭成一片,新八惊恐地大喊:“等等等等,你们年初才在他们的龙宫城吃了海盐冰激凌,怎么今天就说他们死了?”

“什么?阿银和阿杉就是银时和高杉?”
“那个整天只会吃老婆软饭的阿银是鬼岛之主,我不信——!”
“新八老师讲故事太大喘气了啦。”
“为什么呀,讲讲原因呀。”
“原理很复杂,因为形成岛的龙脉之力和龙种特性和真名,总之这一切都非常恰巧地出现在了一个恰好的时机……”
“听不懂。”
“新八老师的理论水平不太好呢。”

吱哇的哭声变成吱哇吐槽,自从在这山谷开设讲馆以来,新八不知多少次深深感到自己不适合做教育工作,每次倾诉这个烦恼都会得到银时的鼓励说“阿八,相信自己,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教书育怪了”。最近新八在认真思考这个说法是否只是银时不想失去新八的各种教学事故笑话。

“好啦好啦,能够穿越九个海流去龙宫城的海龟先生和神乐酱一起周游狩猎去了,应该再过不久就会回来,到时候大家再一起去见银桑和高杉先生,亲口问他们,怎么样?”

“好耶——!”

小小的欢呼声在这妖怪聚落的一角响起。聚落对面的幽深海底,沉没的鬼岛化身的龙宫城一直静静地委身于海流保护之中。若是有缘,你也能到达那个梦境般的泡沫城塞。只要能讲出一两个有趣的故事,那位身披龙脉薄纱的美丽蛟龙或许会赏你一杯蜜酒,而那个强大的白鬼……嗯,他有一定概率可能会把你丢出去,这取决于你的态度。但无论如何,你可以看到白鬼与蛟一直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2021.11.14






后记
1.支笏湖,洞爷湖的姊妹湖,是日本最北方的不冻湖。酒吞童子失去的半身是伊吹童子,也有说法认为伊吹童子和酒吞童子是同一个存在。
2.有一个说法,土蜘蛛其实是被大和民族征服的土著民的一支,而所谓蜘蛛切的意义就……顺便一说按照平家物语的描述蜘蛛切是薄绿之前的名字,薄绿则是源义经的佩刀。
3.里面化用到的历史梗时间上是乱序的,并且掺杂了作者个人的理解意图。
4.狂言是日本戏剧的一个流派,它与能剧一道从猿乐衍化发展而来,属于日本四大古典戏剧之一。狂言一般穿插在能剧之间表演,内容是取材自民间故事的简单而即兴的喜剧。狂言师就是表演狂言的演员。
5.岛是龙脉之力形成的,当岛崩溃的同时高杉的灵魂落入海里,和崩解的龙脉之力融合为一了。不过这也不重要,结局大可自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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