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ices

（7）

“小伽罗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吃饭了！上周我费力做的那餐，他只喝了口汤就不碰了，至今为止什么都不肯吃。主人你自己的舌头可以证明我的料理已经无可挑剔了才对吧，对吧？并没有腐烂的味道，对不对！”

“不要摇我。总之你让别的刀送其他食物给他试试看？”

“已经试过了，我让胁差君拿主人珍藏的那种毫无营养可言的21世纪油炸保存面类给他，结果看到他吃了几口之后又呕吐了。一定是主人你的食物太难吃了。”

“混、混蛋！你那蔑视的眼神是怎么回事，那可是上次21世纪旅行专程买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珍品你竟然……！”

“昨天起小伽罗的灵力状况也越来越不妙，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

“不要用力摇我的肩膀这样会死人的！你这是下剋上快住手！！！”

主人发出尖叫之后我赶紧放手，好险，一着急就忘了人类有多脆。结果他从晕头转向的蚊香眼状态恢复之后回答说：“会死吧。”

听了如此十二万分火急的求助，主人只用三个字做出了结论，这个人怎么这样。想揍他。
“那就想想办法啊！你不是人类吗？人类不是什么都能做吗？！”

“我也没有办法啊！时之政府那边的刀一碰我们的灵力就会坏掉，这是有先例报告的，我要是有办法还会指望你用炼结吗？！人类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别太抬举人类啊你这古董刀！”主人很罕见地反过来凶我，不过最后已经不明白他是在发脾气还是在自暴自弃，只能听见他抱头趴在暖桌上快速地从上司抱怨到同事，从每年要提交的新企划报告抱怨到升职计分的不合理。

“唉……主人，你真没用。”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在暖桌上趴得像只毛毛虫的主人突然激动起来，“都是你没在对方发现你的怀柔计策之前把重要情报搞到手，才会现在这样进退维谷啦。我要的东西那么简单，为什么你整天就只能向我汇报他们的宴会菜单或是节日庆典的准备事项？”

“等等，主人，刚刚的重新说一遍。”

“宴会菜单和节日庆典的准备事项？”

“更前面一点。”

“在对方发现你的怀柔计策之前？”

“对对，就是这个。怀柔计策，这是在说我对大俱利伽罗吗？他是这么认为的吗？”

“你以为呢？”主人用力白了我一眼。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吗？大俱利伽罗拒绝的是其实是“我”吗？就算我用他熟悉的方式对待他，聊起他熟知的往事，做出他喜欢的味道，但他还是拒绝我这个存在。就算是同一把刀的分灵，人类的形态一模一样，就算同样能斩断青铜的烛台，但我还是成为不了他的烛台切光忠。

咦？原来我一直是这么希望的吗？


“……可我做的这些，并不是出于怀柔…………”
没法好好整理的思绪乱作了一团，只有唯一确定的想法不经意间从舌尖零落而出。听到这句话的主人突然从暖桌椅上坐直了腰，用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瞪着我看。

“烛台切，你……莫非…………”

“怎么了？”

“…………没什么。”主人像是思量了一阵子，又换回平日里的语调，“要不这样吧，我看你因为这个任务积累了不少压力，不如干脆出个战吧。去战场上发泄发泄压力疏通疏通情绪大概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你是刀的付丧神嘛。”

“真的吗？可以出阵了吗？！”主人这个提议倒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对于上一次出阵究竟是什么时候都记不清的我而言，这可真是天降的大惊喜。

“可以可以。啊，不过别忘了，你现在依然是我的秘密武器。”主人两眼弯弯地笑了笑，“所以，遇到的敌人不能留活口哦。”




作为一把刀，享受血沫和悲鸣是否属于刻在铁芯里的本能呢？那么不再和以前那样上了战场就撒欢的我一定是更成熟了，嗯！听着远处同行的大太刀蹂躏战场时带来的惨叫，我一边思索这个无所谓的刃生命题，一边随手撕碎周围的士兵。

但是要承认，轻轻甩刀挥洒出一地残肢内脏血浆这确实很解压。主人用他的权限申请到新战场开拓任务，而且选的还是配合元兵入侵扰乱防线的战场。这样的任务不用在意什么战术或者同伴之间的协助，更不会遇上敌方的刀剑，只需要做一把简单的刀简单地斩杀，真是太惬意……

警报系统突然爆发出的刺耳警告声和同行的大太刀的绝叫，同时敲击起了我的鼓膜。

好吧，撤回前言。虽然不会遇上正规的敌方队伍，但偶尔会撞见多管闲事的远征队。该死，怎么就给我们碰上了。

耳边的警报越来越烦人，辅助系统还开始出声“请尽快前往作战地点汇合”，最后还不厌其烦在我眼前唰啦打开光屏指示汇合路线。被烦得实在受不了，而且作为队长必须参与收尾，我只得拖着步子前往指定地点。



目的地那边已经仅余残局。地面狼藉一片，被击碎的松枝、防御工事和装甲碎片散落在遍地弹坑的泥泞中，仔细地看其中还有好几把碎成几截的刀。先用铳兵击溃对方战线，再集中攻击折断对手（*）。对于“不能留活口”的命令，这确实是最有效可行的办法，我开动脑子评估眼前的状况，试图尽快从看见敌方队中有大俱利伽罗的动摇中回复冷静。

眼前，只剩一把太刀正与大俱利伽罗对峙，看来地上的刀剑碎片中也有我的同伴。

而那个大俱利伽罗全身都是伤，看上去是避开了远程攻击带来的致命伤，但盘着龙的左臂已经断去，落在不远的短刀碎片附近；他的腹部有道颇深的斩伤，用仅存的那只手努力捂塞住伤口、用牙紧紧咬住刀柄的他一直发出粗重的喘息，宛如一只负伤的困兽。看到我的那一瞬，他明显瞪直了眼——毫无疑问，他认知得到我这个戴着眼罩的黑发男人的形态。

我很困惑，不知道在我做点什么之前应不应该说点什么，该说什么，还是干脆什么都别说或者什么都别做了。这种思维混乱简直逊到了极点。但战场的动向立刻为我做出了选择。

脚边的灌木丛沙沙轻响。

面对从刁钻角度突然刺来的杀意，历经无数战场的身体和刀的本能反射性让我挥出应战的一刀。那是一个穿着蓝色军服的短刀，刺向我的那把本体已被我刚刚一击打碎，他迷惑不解的小小呼声和残刀一并坠落地面，我勉强听见那是在喊着我的名字。今天的战场真是中了邪，我竟然折断了一个能喊出我名字的敌人，而那边还有一个也能认出我？！过去数不清的战斗里也只是偶尔有刀会看到我这个外形，莫非这也是炼结吸收了大俱利伽罗灵力的效用？

与此同时，夹着更剧烈的杀气和怒吼，大俱利伽罗越过了那边的太刀直冲我而来。那对金色的龙眼中闪烁的东西我十分熟悉，那是来到我们据点时的大俱利伽罗最初一直面对我的感情，愤怒，没错，就是这如业火一般令人不愉快的东西。

正面白刃战吗？搞不好我一刀会剥了他全部的牙，那也太痛了。利用腿长优势先手踢击吗？大概会真的让他内脏从伤口爆出来，这也很痛。在我犹豫不定的时候，大俱利伽罗跃起身子扑向我，就如同扑咬猎物的豹子，右手用力钳住我的肩膀、凭借冲力将我往地面猛地砸去。

眼看就是下一击他口中的刀刃立刻就要咬断我的喉，情急之下我挥起左手捶向按住我的手腕。骨头发出闷响，他的攻击态势也和腕骨一同断去，剧痛令他倒卧在我身上，钢铁的利齿插在离我脖子仅三寸远的泥地之中。

作为所属据点内战斗力数一数二的刀剑，我，烛台切光忠，在战场上如此的失态还是前所未有。

我一跃而起将对方跨在身下。这个大俱利伽罗金瞳中的色彩那么鲜明。愤怒，憎恨，否定，拒绝，全无褪去的迹象。

而我，则感到小腹的底部像煮着沥青一般沸腾着，黑烟状的情绪填充满了这个人类形状的躯体。

“呐，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

为什么要拒绝我？我也是烛台切光忠，“我”有资格待在“大俱利伽罗”的身边，这些都是大俱利伽罗的记忆教给我的。为什么拒绝？我只是想要一直在你身边而已！

身下的大俱利伽罗听不到我内心的呼喊，即便到了现在，那双眼之中刺痛我的部分还是没有改变。他嘴唇翕动着，但我听不清那是否是我渴求的话语。不知名的黑色雾霭在我体内焦躁地膨胀开来，无论什么答案，我都需要一个结论，告诉我吧，快些！

突然之间，一把长刀在我眼前刺了下去，带来斩碎骨头的不快响声。

我的同伴，那把太刀——我都已经无法判断他原本是哪一把刀——将刀刃准确刺入大俱利伽罗的喉管，再按住刀柄用力拧了一拧，随后抽刀离去。


战斗结束了，耳边自来熟的警报声终于停止了，四周静得令刃耳朵发痛，而我，却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刚才为止还占据我全身全心的黑雾刹那之间已消失无踪。我还没听到答案，我是不是该干脆折断那碍事的同伴，可是同伴的存在和眼前即将死去的大俱利伽罗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死去……？

是哦。眼前的他不是将要折断，而是死去。即使隔着手套抚摸他的脸，我也能感受到从这个躯体中迅速流逝的生气、温度、还有色彩。他的嘴唇不再带着血色，他的眼中刺痛我的东西也尽数消散，由灵力形成的他的躯壳开始淡去。

这个大俱利伽罗也拥有很多记忆吗？一遍又一遍轻抚他的脸颊时，我思索了起来。他也曾和很多同伴一起赏樱吗？吃过美味的食物吗？有没有用指尖挠过猫咪的下巴听它打呼噜？有没有和别的刀争执之后又再和好的心路起伏？有没有只要待在某个刀剑的身边就会幸福和满足的经历？在临近死亡的时候，他会有什么愿望吗？而这一切，现在正要归于无。一切都会失去，而且不复存在。

清脆的“啪嚓”声将我拉回冷冷的现实，这个死去的大俱利伽罗已经折断，在我眼前只剩下断成两截的铁片。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我突然就想看到那个座敷牢里的大俱利伽罗。他还好吗，他还活着吗。我想确认，而且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任务已经完成，我用队长权限打开大门，加密传送什么的全都顾不上了，刚回据点时似乎还因为没有加密被主人骂了。不过那都不重要，因为阔别一日的地牢，里面有着足以令我心脏冰冻的光景——面无血色的大俱利伽罗半躺在牢里，一动也不动。断成两截的刀身再一次从我脑中闪过，情急之下我扯碎了牢门的锁。

“小伽罗！小伽罗！”将他抱在怀里，仍有生气存在这个事实总算让我脑子恢复了运转，可是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

“不要死，拜托你，小伽罗，不要死。”
我像第一次走上战场为了存活而努力回想握刀斩杀的方法一般，竭尽全力回想在这里和他的点点滴滴，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言一行。我拼命地搜肠刮肚，努力汇聚能描述我所寻得答案的字词，最终撕扯着自己的声带在他耳边讲出的，是我苦苦的哀求。

“你不要死。只要是你的愿望，我愿意带你去任何地方，求求你不要死！”




2017.8.5




（*）5-3曾经有这样BUG会导致非重伤进击的碎刀，我的青江还因此断过一次（御守拉了回来）。真的很可怕。不知道这BUG现在修好没……
顺便一说俱利吃东西会呕吐是心因性的。

咪的心路成长真是太难了 TuT